她会忘记一切,忘记曲家,忘记京都,忘记她叫曲小荷,也会忘记一个不过陪在她身旁未到三年的半妖。
姜青诉见他四肢抽搐,心口猛地一疼,于她而言,阿武亦是个孩子,她见他疼得颤抖,拼命昂着脖子抽搐,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口中涌出,然后又突然僵硬,保持了姿势不动,身体逐渐软了下来,粉色的萤光骤然消散,一阵凉风从荷塘另一头吹来,吹过阿武的发丝微微摇摆。
这一阵风,将阿武的魂魄吹离身体,姜青诉慢慢起身,轻叹一口气,将头上的簪子摘下,一指向魂魄,浅灰色的魂魄便如烟一般飞入了她的簪子里。
她得回去找单邪算账,问他这算什么!
第76章 半妖结:十八
安静许久的沈长释对面做坐着个阴气沉沉的黑无常, 他怕,所已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明显,半垂着头, 隔一会儿再朝对面看过去。
直至他看见街道另一头黑无常背后的方向奔跑过来的姜青诉, 于是眼眸一亮,沈长释闭着嘴说不出话, 再朝单邪看过去,单邪显然察觉到姜青诉的靠近了,眼眸微沉,放在桌案上的手紧了紧。
姜青诉一路跑到了客栈,走到桌边端起单邪面前的茶抬起来喝了一口还没等气喘过来, 立刻就问:“单大人这算是什么意思?”
沈长释一听这口气不对,不是来和好的,这是来吵架的, 于是端着凳子挪到一边,心里迫切地希望此时钟留能在,别让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怕。
单邪放在桌面上的手渐渐松开,结界再度布下,沈长释猛地抬头朝四周看过去, 这回好了,没人知道他们俩吵架, 除了自己……
单邪慢慢抬头朝姜青诉看过去:“白大人这么问是何意?”
“你知道阿武阵法的用处, 不早与我说,是为了看我如何对待此事, 中间我犹疑两次,你又劝我公证,既要公证,你怎么不给我公证?藏着掖着,也算个男人?!”姜青诉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这一拍将沈长释的魂都差点儿给拍散了。
单邪道:“我是有考验你之意,我知你在处理与自己毫无干系的案子上能够秉持公道,按规矩办事,可我不确定你在面对与你相关之人,甚至对方是个孩子时,是否也能做到无私。”
“所以你就瞒着不说?”姜青诉见对方承认,心中不悦。
“事实证明,白大人做不到无私。”单邪嘴唇微微一动:“我亦做不到。”
姜青诉皱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做不到无私,面对故人无从下手,我亦做不到无私,任由你一路错下去最后再给予惩罚,所以我不干涉事件,却几次三番用言语左右你的想法。”单邪慢慢站起来,他身形高大,站时姜青诉立刻要改为抬头看他。
“起初在阴阳册上我见曲小荷之名,便有意不管,若白大人当真能秉公处理,便说明你已与人间划开,真正成为地府、十方殿的白无常,足够资格长长久久留在我身边办事。”单邪轻轻吐出一口气:“你不忍、犹疑,失了我对你的信任,即便如此,我还想一再为你破例,白大人……不,姜青诉,你究竟能明白我几分苦心?”
姜青诉彻底怔在原地,她原以为单邪知晓阿武的阵法用意,此番行为是要看她出丑,不信任她,等着她最后失败,再加以数落,加上一句:你不够格。
所以她羞愧,她难过,她愤怒,羞愧自己之前对他动心,主动亲吻,难过自己果然不够狠心,犹豫不决,愤怒自己的一腔热情换得对方静坐看戏。
到头来,反倒是错怪了单邪的一片苦心?
“那……那你……”姜青诉的脑子嗡嗡直响,她看着单邪的眼,心口发闷,却又不断狂跳:“那你任由阿武的阵法奏效,不管他用人间阵法换命改生死簿,又是为何?”
他既有自己黑无常的底线,这么多年从未破过例,更想姜青诉也与他一样,只一心一意为地府办事,又为何要打破这个底线,以阿武的魂魄,换曲小荷一命?
“因为你气我。”单邪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转过身去背对着姜青诉,他眉心微皱,眼中已有悔意,他不该答应阿武,可私心一旦长出,又如何能轻易收住。
“我本想带你去地府,却不想被你带到了人间。”单邪说完这话,一挥衣袖,周围的结界散了,便说明他不想再谈此事。
姜青诉彻底懵了,她楞在原地,只傻傻地看着单邪的背影,直至客栈外头有人急匆匆地闯入,这一处的安静才被打破。
钟留喘着气,最后几乎是趴跪在了姜青诉的跟前,他一口水都来不及喝,指着一旁已经呆若木鸡的沈长释道:“沈、沈哥,给我一杯水。”
沈长释没回神,还沉静在方才结界里,这两位大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吵架中,那对话中的信息量……
钟留见沈长释没有举动,于是自己手脚并用爬到桌边倒了杯水,喝下之后顺了口气才往凳子上一坐,抬头看向姜青诉,叹了口气:“白大人,我可没迟吧?”
姜青诉愣了愣:“迟什么?”
“您不是给我一日,让我查清楚吗?”钟留伸手拍了拍心口道:“我找到骆昂了,十个时辰没闭眼,也没歇着,终于找到他才将阿武的事儿问清楚了。那阿武原是他从青楼里买来的,本想养在身边养肥了宰了补道行寿命的,谁知道让阿武给跑了,他将阿武养在身边十年,阿武的那点儿本事,恐怕都是跟着他学的。”
姜青诉眨了眨眼睛,朝单邪看了一眼,道:“哦……”
“哦?”钟留朝沈长释看去,有些不解,又回头来问:“哦的意思是……您要如何处置阿武啊?”
姜青诉对他道:“一切都结束了。”
钟留问:“那我跑这一趟……”
“你杀了骆昂吗?”姜青诉扯开话题。
钟留摇头:“没杀成,我力气不足,让他跑了,又问到这些话,赶着回来告诉您呢。”
姜青诉伸手抓了抓头发,没再出声,钟留越发得不明白了,于是走到沈长释身边,跟他挤着一条凳子问:“沈哥,我不在这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案子怎么就结了?曲小荷的魂魄收到了?”
沈长释没开口说话,钟留戳了一下他的嘴角,发现他嘴巴张不开,就知道是被无常大人给封了。
姜青诉也瞧见了,方才的尴尬气氛,她又听单邪的一番表心意,心里不是滋味儿,她本来是受气的那个,不知为何,现在感觉反倒成了她欺负人了。
姜青诉为了缓解这气氛,主动与单邪说话:“你……你封沈嘴啦?”
啧,这找的是什么话?
要道歉便道歉,自己做的不够,还怪别人隐瞒,最后还是自己受罪,现在想要找个由头缓和关系,居然还找的这么生硬。
结果单邪单指一挥,将沈长释嘴上的封印给解了,转身朝客栈外头走去,姜青诉瞧见了,一时进退两难,抬了抬脚又犹豫不决,直至对方在视线中消失,才忍不住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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