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没有像以往那样长篇大论的解释,只是笑笑,“孙儿就是以为八叔适合。”为何适合,却是不肯再说。
“适合啊……”康熙咀嚼了两遍这三个字,忽然失笑,叹道:“你这孩子,心里比你阿玛更明白。”他对脸上仍残留着几分怒气的四爷道:“老四啊,不要怪弘昊,此事,朕本就不打算交给你,户部的事情,就够你上心的,这事儿,还是给老八罢。”他顿了顿,语气里透出点落寞之意,“也叫朕,试试他的真心。”
亲眼看到康熙脸上的萧瑟,四爷心底一酸,道:“儿臣任凭汗阿玛差遣。”
“好。”康熙手指在苏景先前递上的账册上抚了抚,问道:“这就是你清查出来的内务府之账册?”
“是。”
康熙已经听苏景回禀过皇庄,官房,榷关等各处皆有问题,但具体有多少问题,还得他亲自看看账册,可此时,他却没那份心思。内务府有问题,他早就清楚,不仅他清楚,历朝历代每一个皇帝只怕都知道自己的私库被下面的奴才们做了手脚。只是他不以前不知道这些奴才如此胆大包天罢了!
都是些狗奴才!
康熙已动了杀机,口里却道:“先放在朕这里,待过了年关,朕再召你还有你手下那些人来好好问问。”
听康熙说要过了年关,苏景就明白康熙的想法了。
年前,不好杀人……
苏景没有纠缠此事,把赫舍里氏的事提了出来,“汗玛法,崔家庄之事与李四儿有关,孙儿以为,还是先让人看住李四儿较好。”
康熙看了看苏景,没好气的问,“你见过岳兴阿罢?”
苏景笑了笑,难得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
见他如此,康熙就舍不得责备他了,只道:“他状告其父,你即便要用,也不可重用!”
一个李四儿,在康熙眼里不如养在宫里的一条狗,杀也好,饶也罢,都不算甚么大事儿。别说李四儿,就是隆科多,就是佟家,又算个甚么。他想抬举便抬举,太猖狂,便让他们长长规矩。只是寄予厚望的孙子与一个状告生父的人走的亲近,康熙终归是有点不满。但他相信自己的孙子是个有分寸的人,故而不愿意多说罢了。
苏景点头,“汗玛法放心,孙儿自然明白,不过岳兴阿终归是佟家人,他在孙儿面前,状告的也是李四儿罢了。论起来,李四儿虽是庶母,可原本……”苏景笑笑,又道:“况且,赫舍里氏终归是赫舍里氏。”
康熙脸上残存的几分不满之色更盛,可此时不满的对象已换了个人。他喝了口茶,淡淡道:“没错,赫舍里氏终归是赫舍里氏,佟国维,有些糊涂了。”
殿中的人听到无人敢吭声,但都是大惊,尤其是四爷,他今日亲眼见到自己这长子在御前的应对,心里已是一片惊涛骇浪。表面上看,是万岁偏爱,所以处处袒护,可仔细一想,从开始到最后,自己长子所求,可都办成了。最重要的是,顺着万岁的心意办成了!
四爷已不知该说甚么,也没有他再说话的地方,因为种种事情叠加,康熙心情极坏,很快就把他们打发走。
出宫门那一段路上,四爷一直没有说话,而苏景,像是全然没有察觉四爷的异样,只是沉默而顺从的跟在四爷身后。
直到在宫门口与乌喇那拉氏汇合,四爷翻身上马的时候,忽然轻声道:“弘昊,你比阿玛更强。”
四爷或许只是随口有感而发一句话,说过便不放在心里,但落在乌喇那拉氏耳中,正如给她本就沉甸甸的心头压了一块巨石。
乌喇那拉氏想起了在永宁宫时德妃的话。
‘你是嫡母,不管将来如何,这王府里坐着的,都是你的孩子,都得叫你一声额娘。做正室不容易,讲出身,讲本事,更要紧的,还是胸怀和气度。本宫原本不该与你说这些,但你今日进宫来说宋氏的事情,不管是不是听老四的话,本宫也要感念你的一片心意。有些话,本宫也就说给你听了。往后,待老四后院的人也好,待老四的孩子们也罢,你都得弄明白你是谁,你跟侧福晋,跟格格和侍妾们是不一样的,你靠的不是宠爱,甚至不是儿子。你靠的是万岁赐婚的旨意,靠的是嫡福晋的身份,只要你一直记住这个,就不会办错事,也不会再让老四府里出了下一个宋氏,更不会有人能动摇你的位置。’
乌喇那拉氏还记得自己当时跪在地上,诚心诚意给娘娘磕了个头,谢谢她指点的情意。那一瞬间,她是真打算照着娘娘说的话来办的。可现在,她不确定了。
没错,娘娘的意思很明白,只要她做好福晋的分内之事,四爷不会负她,没有人能踩在她头上,她可以永永远远尊享富贵,四爷到什么位置,她都能和他一起并肩。
可弘晖呢?她的亲生儿子,难道将来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额娘明明是最尊贵的那个人,却只能让兄弟给亲娘养老,自己搬到别处成为旁支。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看着他是十七年来都是王府里除了王爷和自己最尊贵的那一个人,如今却要为了保证自己的地位就让弘晖从高处跌下来,落魄的过一辈子,今后再吃兄弟赏的一碗饭?
不,绝不!
乌喇那拉氏眼底燃起熊熊的斗志,掀开车帘看了看前面骑在马上,身形同样高大,正在满面笑容亲密交谈着的一对父子。
“家里回话没有?”乌喇那拉氏放下车帘,问了边上的苏嬷嬷一句。
没想到乌喇那拉氏又把这事儿提了起来,苏嬷嬷心底是不愿的,但她又知道乌喇那拉氏打定主意后很难说服,只得小声道:“福晋,舅老爷他们,与石家素来没有甚么交情。再说两年前太子被废……”
那时候虽然万岁对石家恩宠不断,但避嫌的人也不少,再说乌喇那拉家这些年早就落寞,家里几个男人都胆小的很,唯恐在哪儿招人眼,怎么敢再与石家亲近呢?这会儿情形又不妙之极,太子已经快一年没在人前露个脸了,乌喇那拉家哪还能找得出与石家亲近的人来?
乌喇那拉氏早就知道此事不容易,听苏嬷嬷回话倒也不曾失望,只道:“再想想法子罢,不要都盯着华善那一支,万岁说是要定富达礼的闺女,可不是还没定?”
“这……”苏嬷嬷觉得乌喇那拉氏有点异想天开,“福晋,老奴听说石家一贯和气的很。”
“和气?”乌喇那拉氏不屑道:“怎么不和气呢,原本家里是有太子妃的。只是富达礼那一支出了个太子妃,难道还想再出一个不成?”
“福晋……”乌喇那拉氏音量虽小,苏嬷嬷仍旧被她骇白了脸。可苏嬷嬷这会儿也顾不得其余的,她只是低声问:“福晋,您是说宫里已经……”
乌喇那拉氏却摇摇头合上眼不肯再说。
她不知道万岁是不是定了,可眼下诸位年长阿哥里,王爷最得用是事实。而王府的小阿哥们,除了一个弘昊,万岁眼里看不到任何一个人。弘晖,弘昐,弘时,这些孩子都大了,但万岁就是赏赐到端贝勒府,都不会顺带着给这些孩子赐哪怕一根丝线。再说宫里的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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