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前院,早已仿了书言大婚时候的样子,照着外头新式戏院的办法,一排一排放置好了折叠椅子。原先今儿个也是男女不分坐的,可是今日来人又不算多,因而又在一旁单独有一处专门划了出来,是给女宾坐的。若是有不喜欢混坐的,自可以在那边坐着。
但是今儿个总归是场面比不得大婚那会,因而也没人特意要往这女宾专坐的地方靠。说起来大家都是文明人,自然也不该表现出保守的那一面了。
张予倩与蔡国仁在后头拣了一处座,两人一坐下,张予倩瞧也没旁人了,便开门见山道:“今日咱们两家长辈意思的,想来你也了解。我这心里头已经有人了,怕是也不好与你在一处的。可是又碍着父亲威严,也不好太直接拒绝了这门亲事。我想你也该是不喜欢我的,那么不如,由你开口,同你父亲说一说,可好?”
蔡国仁笑笑,依旧是斯斯文文,很有教养的样子:“我倒是觉得不必拒绝,这家族联姻是常态,即便你今日逃掉了我这一桩,那自还有其他的婚事在等着你。既是无法逃脱,你又何必苦苦挣扎呢,都是无用功罢了。”3.7
第204章 两两相望(二)
张予倩就有些被噎住了似得,一下就说不出话来了,半响,方才开口道:“你难道就没有喜欢的人么?你就不想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么?”
蔡国仁旋即转过身来,凝视着张予倩,微微一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儿女情长不过是一时的,又哪里抵得过时局变换。如今你不是在法国了,这里是上海,是中华……你自可以一哭二闹三上吊,可是你且看看,张伯伯到底能容你到几时。”
蔡国仁说这话是带着南方的口音,有些懦懦的柔软腔调,可是这话听在张予倩心下,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慑。是了,父亲能容她到几时?这句话,她是从来都不敢问的……如今知画已经去了,张家就只剩她一个女儿了,张世宗又哪里能容得她再继续胡闹下去了……
宴席开场的时候,诸人面上都是笑意盈盈的,特别是张世宗与蔡宗廷,对于即将做亲家,两人都是十分的高兴。李淑贤到了宴会的时间,也未有露面,推脱说是身子不适,张世宗也便由着她在佛堂诵经,也不强求她来。
书言适时起了身来,高高的举着一高脚杯,里头盛着三分之一的红酒,说道:“我们喝这一杯酒,恭祝父亲与蔡伯伯身体康健。”
听书言这样说,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就此共饮干了一杯。张世宗知晓蔡宗廷是个嗜酒之人,因而今晚备的有的是酒,一桌子的人也就拚命地喝着。
如意一上桌,就先闷头喝了一两杯,早已经是面红耳赤的,半瓶白兰地一下就裹了肚。家里头几个听差的随从,趁着张世宗兴致好,也被赏着喝了三四杯洋酒,这一下,也便满屋的醉酒之人了。
余下的,喝香槟的、喝威士忌的、喝鸡尾酒的,因着先前跳舞的时候已经喝过一些了,到了这会,诸人都算是各尽其兴了。
上官月娟端着杯子,用袖子掩着,悄悄的倒了许多酒下来,只是装着在喝的模样。蔡国仁明知道静云酒量不好,却是卯足了劲,一个劲的向书言与静云敬酒。书言自知静云不胜酒力,她那份也便自个帮着一块挡下了。
可是喝到后半程,架不住蔡宗廷亲自敬了静云一杯酒,这一杯,静云是不好再推脱了的。于是她只得缓缓的将这杯红酒饮尽。酒原本是冷的,可是绕过喉间又好像有些暖暖的,一下就像一股热流般的周身游荡起来了。
书言略略俯过身去,予静云道:“你若是觉着身子不适,可先回房去歇息的。”
静云垂下了眼眸,一双眼睛,泠泠的尽是水光,她朝着张世宗与蔡宗廷行了一礼,这才有些歪歪斜斜的走出了宴席。书言心下自然放心不下,忙命彩莲跟上。主仆二人走了一段路,静云便柔声道:“彩莲,你先回房去罢,我还想去前院透透气呢。”
彩莲走了几步,又忙回过身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少奶奶,请带我一起走吧。”
静云脸色一凛,忙将彩莲扶起,作噤声状:“你这丫头,休要胡说八道了,走?能去哪里?”3.7
第205章 两两相望(三)
彩莲低声道:“少奶奶,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您身旁伺候着,又怎么会不知晓您的心思。您放心,这事我决计谁也没告诉。只是想着,您以往说过的。我虽是不懂怎么过新生活,也不懂什么是新女性,可是也想跟着少奶奶去外头看看新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模样。”
静云将彩莲拉到一旁,压着声道:“你可要想好了,但凡离开了这儿,便是没了庇护,许多的事便不是现下这样的了。外头吃的苦,怕也是你想不到的呢。”
彩莲忙道:“少奶奶,吃苦我倒是不怕,我本就是穷苦人家出身,不过是家里日子过不下去了,才被卖到张家的。只求您能带我一道走,您放心,什么粗活累活,我都能干的。”
静云不再多说什么,彩莲的眼神是那样的坚定,只怕今晚不带她走也是不行了的。
荪兴方一唱完主场,就被安排到了车子里头候着。趁着众人皆醉酒的时候,上官月娟也是偷偷出了席间。上官月娟正警觉的向外头张望,见是静云来了,放才略略舒了一口气。
静云对司机道:“去洋泾浜码头,我要送荪先生一程。”
这是公馆新来的随从,对府里一概情形也不算熟知。但是他也并不敢质疑静云的话,况且他也识得车上还坐着六姨太,只是望着汽车后视镜,忙不迭的笑道:“好咧,少奶奶与六太太还请坐好了,小的这就发车。”
汽车发动机的声音一响,静云的心就有些“噗噗”的直跳了起来,她略略开启一点车窗,想要透一口气,一阵冷香便袭到了她面上来。
静云向窗外望去,看见张公馆那一片玫瑰已然凋谢,如今一片菊花开的正是翻腾起来。那数百株的齐腰白菊花,拥簇在一处,个个吐露出水晶般花蕊来了。远远望过去,白茸茸的一大片,倒好像又下了一场大雪。
静云不由得煞住了眼神,似是若有所思的迟疑了片刻。她倒是挺陈妈提过,说这就是现下沪上最上品的白菊了,可是比英国的大马士革玫瑰好养活多了。
这些英国的玫瑰都太娇弱了些,去年种下去,到了今年冬天,也便都枯死了。怕是到了来年春天,还得请花匠来料理一番,才好再种新的玫瑰。
恍恍惚惚,静云的眼睛有些被水沾的模糊了,她好似看见了书言的大衣在风中被吹得飘了起来,他的指挥刀就别在腰间,铮铮锵锵的,一双带白铜刺的马靴,踏得响亮。
渐渐的,张公馆的影子越来越小,她终于回过头去,缓缓的阖上了眼,一行清泪淌下,沾湿了满条丝巾。
洋泾浜码头,芷溪已经在此恭候多时了。静云刚下了车子,芷溪便迎了上来:“我还以为你今夜出不来了。”
静云苦笑了一声,边从芷溪手中接过了农家村妇的面巾,将整个面庞都紧紧的包住了,只剩下一双清眸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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