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一动不动,安安静静。
齐天浅淡一笑,削薄双唇轻轻覆上紧闭檀口,涩泪滴下,在霍水仙面上绽开成花。
一颗心再归沉寂,齐天打开房门,对门口的温子然说道:“能帮我送她去王府吗?”他不敢亲自送她去,他怕他自己会忍不住,忍不住半路反悔,忍不住弦断疯魔。
温子然喟然长叹,拍了拍齐天的肩膀,转身进入房间。
王府外,自齐天走后,陆上燊便痴痴等在了大门口,远远望见马车上的温子然后,当下快步上前,从马车里轻轻抱出霍水仙,如第一次拥其入怀那般。
高门沉沉翕上,喑哑的声音带出古远的沧桑,关上尘寰之间所有触手可及的痴想,天涯咫尺,碧落黄泉,徒留阴影之下,悲凉一腔。
齐天敛下送别的目光,转身离去。
陆上燊一路将霍水仙抱进自己房中安下。
府上下人已是第二次见到霍水仙,故而并无惊讶,只道这小女子何其幸运,竟三番五次得王爷垂青。
“温大夫,若我贸然求药,父皇定要生出疑心,所以……”陆上燊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恍若下了很大的决心,“思来想去,唯一能让父皇心甘情愿拿出解药的办法,便是我中上化烟散。”
温子然面色一惊,没想到陆上燊居然会以身求药,身为大夫,他必须要告知陆上燊这样做的后果:“王爷,你要想清楚,化烟散并非普通毒药,如若拿不到解药,三日之后你便会化成一堆灰烬,攸关生死,当不得儿戏。”
陆上燊又岂会不知化烟散厉害之处,但为了霍水仙,他甘愿一赌,而他所赌的,就是父皇不会至他于不顾,眼睁睁看他送命。
陆上燊斩钉截铁地道:“温大夫不必劝我,我意已决。”
温子然叹道:“普天之人,所闻此毒者,惟避之不及,可偏偏王爷违世乖俗,想方设法要中此毒,王爷仁心。”
陆上燊摇摇头,“我非是大善之人,以命搏命,自是有所图,有居心,便谈不上仁,”目光胶在霍水仙脸上,只见她唇色又红上几分,再无迟疑,当下催促:“请温大夫取毒。”
“既然王爷已经选好了路,那我便不再多言。”温子然自袖中取出银针。
诸事安排妥当,陆上燊捧着温子然从霍水仙体内取出的毒水,款步行至霍水仙身旁,凝眸而端,心弦无端微颤,牵唇而笑,“祸水,不要怕,桑果来救你了。”脖子一仰,满杯饮尽。
片刻,剧毒附骨,陆上燊意识逐渐模糊,不消片刻,倒头晕了过去。
温子然立即叫来执事,让其依照陆上燊事先吩咐,遣人入宫禀圣,同时将霍水仙移至后院闲置的小楼里,使两名婢女贴床照看。
执事马上命人快马赶往皇宫,并再三交代务必一字不差地按照王爷吩咐的话转禀陛下,不得出半点差池。
一切就绪,事中诸人现在只有等,等陆上燊赢下这场以命作盘、以时为子的赌局。
☆、圣谕龙佩
十里之外的齐府,堂中摆放两副新棺,小倩跪在其中一副棺木旁泣不成声。
方墨在得到消息后,风风火火赶回齐府。
寂静的棺木旁,方墨双膝跪地,哀转凄绝地喊道:“哥……哥……”
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两日前还与他谈论前朝之事的哥哥,此时竟躺在这口冷硬的棺材里,面上全无生气,躯身触之生凉,哥哥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目下突然一瞑不视,叫他如何能接受?
“方墨,好孩子。”白叔持起袖子揩了揩眼角,拍着方墨的肩膀。
方墨倏忽站起,整个人不住地打颤,指着棺木里躺着的人,逼声道:“白叔,白叔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里面这人不是我哥,只是和我哥长的很像,我哥只是被公子派去办事了,过几日就回来。”
白叔沉叹一声,“孩子,你哥哥他……哎……”
“我不信,我不信,他怎么能抛下我一个人走了?”方墨不迭摇头,一时没有站稳,往后踉跄了好几步,而无垠的愤怒与悲伤支撑着他重新迈回棺木前,指着里面冰冷的人,似斥似诘地道:“娘走了,爹走了,现在连你也走了,她就那么好?让你一心要随她而去?”
“好孩子,让他安静走罢,人走了,回不来了。”白叔浊泪纵横,须发之间,无情年岁加速其苍老之态,这位老人,历事万出,再坚强的气力,也抵不过风霜的日夜侵蚀,雨打风吹,芭蕉折。
方墨一步一磕绊,走到台阶处坐下,抱头痛哭。
齐天徐徐走近,在方墨身旁坐下,鼻息轻缓,“活字,三水一舌。水之,流也。舌之,窍也。血流,方为水,唇动,方为窍,而心,则为根。根若死,则血枯舌僵,则人亡。死,不过一招一式,而活,却要历千难万劫。凤凰涅槃,是为重生,而人非凤凰,何来涅槃?因果,造化,造化,因果,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皆逃不开十方娑婆。”辞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在道茶酒之事。
方墨扭头一顾,不明齐天之言,只是一个劲儿陨泣,“我哥……他……他太傻了……”
齐天无奈叹道:“傻人何其多,”掌上方墨颤抖的肩头,“回来罢。”
皇宫里,皇后宫中,一盘毫无棱角的博弈正在如水进行,温水青蛙,执棋二人昏昏欲睡,羽后秉着母仪之态,端坐在陆玄矶身旁观棋。
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到李公公面前附耳说了几句,李公公面色陡变,慌忙行至陆玄矶面前躬身而立,惶惶道:“陛下,王爷府遣人来禀,燮王突遭前朝歹人之毒,化烟散。”
陆玄矶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棋盘上,“传徐则安来。”
李公公立即对旁边的小太监吩咐:“皇上有令,传徐院判觐见。”
小太监碎着步子跑了去。
陆上翎当下精神一振,转而愠怒,对李公公喝道:“休得听人胡言,我回宫之前才去了燊弟府中,他一切安好,何来中毒之说?定是有人存心搅乱圣心。”
“翎儿不可妄断,不管是否有人故意生谣,当务之急都是遣太医即刻去王府诊视。”羽后眉心紧锁,担心不已。
“通传的小厮说,化烟散是由一位医术高明且与王爷相交甚好的民间大夫诊出,情况十分危急。”跟在陆玄矶身边多年的老公公不禁捏了一把汗,当年自前朝皇后宫中计偷解药之人便是李公公,化烟散的厉害,这位历事两朝的老公公再清楚不过。
陆玄矶问:“民间大夫?何人?”
“姓温,这次首试种痘者就是他。”李公公禀上来人所言。
陆玄矶面色一凛,“拿笔墨来。”
大手一挥,手谕即成,取下腰间龙形玉佩,并新墨手谕一同递予陆上翎,“去苍玦山。”
“遵旨,儿臣即刻前去。”陆上燊将玉佩和手谕往怀里一揣,匆匆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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