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上燊先是大骇,转而怒道:“前朝贼子可恶至极,死到临头还想搅弄一番,待我捉了他定要抽筋扒皮,否则难消我心头之恨。只是父皇将解药给了我……”低着头,自责道:“怪我大意疏忽了。”
陆上翎声调高昂地道:“父皇帝星高悬,万岁无虞,区区偷生蝇蚁,岂可撼动泰山?不逞之徒,螳臂当车,自掘坟墓罢了。”
“劳烦兄长代我谢过父皇,待我毒清后定入宫请罪。”
“你何罪之有?莫要多心,既然你已醒来,我便不再多留,还得回去复命,以免父皇和母后担心。”陆上翎对王府下人嘱咐了几句后便和徐则安一同离了府。
陆上翎本是要将徐则安留下照看,但陆上燊坚持不用,将医术更胜其一筹的温子然推出去作盾,陆上翎拗他不过,只得应了。
陆上翎走后,陆上燊立即从床上起来,和温子然急急去了小楼。
霍水仙中毒较重,双唇已经由红转黑。
温子然当下将解药予她服下。
陆上燊满目心疼地看着霍水仙,问向温子然:“她何时会醒?”
“水仙中毒较深,加之腹部受了一刀,毒解事易,醒来不易,且看其天地造化罢。”温子然边说边刮取着瓶壁药粉,准备带回去探究。
陆上燊揉了揉眉心,“劳烦温大夫留下来照看她,她醒来后若能看到相熟之人,想必会舒心些。”
温子然悉心叮嘱:“王爷不说我也会如此做,不过我现下有事,需要耽搁须臾,王爷可以喂她一些水,三日内不能饮下除白水之外的任何汤食。”
陆上燊当然明白温子然所说的耽搁是为何事,沉吟片刻,平静地道:“一直伺候她的那个丫鬟,到底比府里丫鬟熨帖些。”
温子然瞧了陆上燊一眼,淡然说道:“王爷思虑周全,我会把灵儿带过来,在此之前,劳王爷费心照料,切莫大意。”
陆上燊点了点头,“府中有大夫。”
温子然出去时回头看了一眼霍水仙旁边伴身于侧的男子,那个愿意用性命来救他心爱姑娘的男子,怎能让人讨厌的起来?
满院夕雾朵朵见焉,齐天面朝花海,孑然而立,目光清冷。
白叔恭立于后,“公子,已经准备好了。”
齐天纹丝不动,淡淡的声音散出:“再等等吧。”
“是。”白叔未在多言,退出了亭子。
灵儿从得知霍水仙被人下毒后,一直待在霍水仙房内小声啜泣,温子然到来时,她的一双眼睛俨然肿成了两颗红滚滚的圆杏。
温子然走到齐天身后,不及开口言事,齐天率先出声:“解药拿到了?”
“已经服下了,过几日便会醒过来。”温子然盱视一步之遥前清漠萧索的背影,“你何时走?”
“我也想知道何时走。”齐天目色黯然,语气满溢沧凉之感。
温子然上前一步,与之并肩而立,“让灵儿去照看罢。”
“再过上几日就要秋凉了,满园夕雾,也该落了。”齐天幽幽说着无关紧要之事。
“有什么话或什么东西要留给她吗?”温子然问道。
忽而拂来的远风无意撞入凉亭,掀动素白衣角,齐天伸出手去,风穿指间,似云过流沙,某一刹那,填满所有缝隙,而风歇云散时,却如月乘竹篮,不过虚幻一场。
风走,齐天的手仍然停在半空,透过指缝,定定地望着风来的方向,其身姿潇潇,霜衣之腰,碧玉宫绦更衬其邈邈昭昭,疏索裹挟之下,恍如一路风雪后,暗夜归来,却无人灯下候,无人问饥寒,他轻似无声地道:“该留的早已留了。”
☆、深夜惊变
“你是谁?”一个女娃娃稚嫩的声音响起。
“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慢慢走近,身边缭绕的薄雾层层消散,这一次,终于看清模糊许久的少年。
少年一袭白衣胜雪,面肤亦是,其身旁树枝上挂了只小老虎纱灯,栩栩如生。
“我是小蝶,你是谁?”女娃再次问道。
那少年半蹲下,和煦一笑,声音轻柔如棉:“我是临渊哥哥。”
临渊哥哥……
临渊哥哥……
临渊哥哥……
少年说,他是临渊哥哥。
临渊哥哥给她买糖葫芦、桂花糕。临渊哥哥送她好看的小披风,和她一起踢毽子玩。
临渊哥哥带她去小河边投石子、扑蝴蝶。
临渊哥哥为她画《蝶戏夕雾图》。
菩提寺中,青檀树下。几度秋凉,几度晴。几度冬霜,几度阴。
“临渊哥哥,蝴蝶长出翅膀了。”
临渊哥哥说,倘若有一日找不到他,便去青檀树下,把想对他说的话都说予青檀树听,那样他就能听到,就会来树下等她。
小蝶听话,小蝶去了菩提寺,小蝶对青檀树说,小蝶想念临渊哥哥了,很想很想。
可是,树下却始终不见哥哥你的身影。临渊哥哥,你失约了。
临渊哥哥走了,青檀树之画,小蝶收到了,但是,小蝶不出息,小蝶笨手笨脚,把它弄丢了。
收到画的那天晚上,我睡得正香,娘亲突然把我从床上抱起,迷迷糊糊中,眼睛睁开一条惺忪的缝,月光隐约洒在娘亲脸上,却是血迹斑斑。
只一眼,睡意全失,我搂紧了娘亲,小声问她是不是受伤了,娘亲却不说话,也不让我说话,把我一股脑塞到自小照顾我的秋儿姐姐怀中就走了,娘亲离开前,回头望了我一眼,那是我第一次在娘亲眼中看到了害怕,和决绝。
我刚想问秋儿姐姐因由,转头一看,秋儿竟也是满身污血。
我被吓的当场大哭,刚吱出一气儿,秋儿就死死地捂住了我的嘴,抱着我藏入一间石头做的房室。
那里漆黑一片,连光缝儿都找不出一道,潮湿的气息带着锋利的棱角,张牙舞爪地向我挥来,将阴暗一层层撕开,再一针针缝合,再撕开,再缝合,如是反复,不眠不休,我甚是不喜。
恐惧无所遁形,我厌极了这里,我想要出去,可是秋儿不让。
她既不允我哭,又不许我出去,只是没头没脑地抱着我,不肯舍手。我知道,秋儿和我一样,极度害怕,因为她在发抖,而且抖的非常厉害。
娘亲不知去了何处,爹爹也不知去了何处,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我和秋儿,而这个世界唯一剩下的两个人,却躲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石室里,除了无声地呼吸,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得。
许久之后,我哭累了,睡着了,再醒来,却还是满目黑魆,我害怕地大声哭叫,刚哭出一声,满腹不及释放的惊恐和委屈瞬间被秋儿的手捂了回去。
秋儿说话声极小,她让我不要哭,再忍耐些许时间我们便能出去。
我问她,娘亲去了哪里?她不说话。
我问她,爹爹去了哪里,她也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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