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水仙予李大夫道过谢,便叫灵儿送其出门。
送走李大夫后,灵儿又折回为霍水仙敷好伤药,随即出去为其熬药。
霍水仙一个人躺在床上出神,自言自语地道:“我大概就是世人口中所说的忘恩负义之人了。”
越想越心烦意乱,下意识想翻身,忽而想起李大夫叮嘱,担心扯及伤处,只好作罢,继续横尸榻中。
一脑子愁丝,越理越乱,任她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她对陆上燊只有感激,却无半点男女之爱,她早已做好了被他怨恨一世也要狠心辜负的打算。
这些天来,她好几次都想与他认认真真谈来,可是每每话到嘴边,却总难出口,方才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与之商就,一口气憋在牙关,谁料冷不丁被他一盆凉水从头淋到脚,成章腹稿又生生咽回了肚子里。任她平日里鬼主意颇多,遇到这种情状,却也是满脑袋浆糊,一个法子都想不出来,岂能不叫她心烦意乱?
霍水仙愁入了迷,连灵儿端来汤药都无所发觉,兀自蹙眉凝思,满面焦恼。
“小姐,喝药了。”灵儿一手端碗,一手擒勺,一下下搅着滚烫的药。
霍水仙终于回过神来,促声应道:“好。”
灵儿给她背后垫下一只软枕,又将已经不再烫手的药碗放入其手中,“小姐先喝药,灵儿去为小姐准备晚膳。”
霍水仙捧着汤药却不急着喝,“灵儿,有辣点的菜么?”
“温大夫和李大夫都叮嘱过了,小姐伤愈之前,宜清淡饮食,辣菜不利于……”
霍水仙耳朵都快听起茧子了,忙出声打断灵儿的喋喋不休:“好了好了,我不吃就是了。”
灵儿笑着道:“小姐,这就是了,身子恢复了,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望着灵儿往外走的背影,霍水仙无奈摇头,嘴里嘀咕着:“这丫头真是烦都能给人烦死。”
一碗黑乎乎的汤药,霍水仙捏着鼻子,壮士断腕般沉下一口气,咕咚几口灌下,放下碗,一脸的苦大仇深,眉头高隆,“真是要人命。”赶紧拿起一旁灵儿为她准备好的蜜饯,胡乱抓起四五颗一股脑塞入嘴里,一通狂嚼疯咀后,舌尖苦涩方渐渐消散。
看着手中蜜饯碟,不由想起齐天,霍水仙伸出手指,戳了戳盘中蜜饯,责问道:“你呀你,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又让我上哪里去找你?你知不知道,你这次可是给我出了一个世纪大难题。”放下瓷盘,仰头叹道:“临渊哥哥,你到底在哪里?”
用过晚膳后,天已黑透,明月初升。
霍水仙坐于红窗前,以手掌头,遥望长空。
灵儿端来一杯温水,“小姐,喝点水罢。”
霍水仙动作不变,眸凝玉兔银蟾,淡淡道:“先搁着罢。”
“是。”灵儿依言放下温盏,恭立一旁,未再作声。
忆起初入夕雾那日,那晚的月比今夜的朗,那晚的风无今夜的凉。那晚,花间月下,秋千索上,身前人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念那一句“此生不换”,明明咫尺,却胜天涯,你刻我于心,而我却将你忘于前尘,残忍,又无奈。
忆前事,徒伤神,霍水仙乌珠清灵,流盼星河,如琴之弦,以风作手,翘指拨弄,倏尔冒出一句:“灵儿,我给你唱首曲子听,好不好?”
“好呀,小姐唱曲,定定好听。”灵儿见霍水仙终于对一件事生了兴趣,自是乐意做其倾听者。
声如玲琅,婉转响起:
“时光穿不断流转在从前,
刻骨的变迁不是遥远,
再有一万年深情也不变,
爱像烈火般蔓延,
…………………………
回头看不曾走远,
依依目光此生不换,
要分散不习惯,
怎么算都太难,
分开之后更勇敢,
…………………………
别害怕风轻云淡。”
唱到最后,声音哽咽,眼中莹光闪闪,垂眸之际,银河忽落九天。
霍水仙猛然摇头,抽抽噎噎地道:“我不勇敢,我一点都不勇敢,你不在,我如何勇敢?”
“小姐……”灵儿也被她弄哭了。
哭声飘出红窗,飘上房顶,传入独坐青瓦之上的望月人耳中。
陆上燊垂头轻叹,高傲如他,何时卑微至此?他不是没有想过放她走,可是,他放不了手啊,他舍不得,他狠不下心肠。毕竟,世上只有一个殷小蝶,只有一个霍水仙,放手了,就再没了,他要上哪里再找一个去?
陆上燊黯然自叹:“你叫我如何放手?”
一声叹息过后,房顶上,只余如鳞青瓦,仿佛无人曾坐于此,对月而叹过。
潸然半晌,霍水仙重新抬眸,举目墨空残月,“临渊哥哥,你是不是也与我一样,正仰望月空?高兴还是伤情?”
霍水仙抹了抹眼角,“灵儿,取纸笔来。”
“灵儿这就去。”
霍水仙铺开一张白净宣纸,提笔蘸墨,一气呵成:
青灯黄卷,
浅盏素茶。
红窗前点绛,
残月下轻唱。
履上满地落黄,
只叹归期莫忘。
最后一字落下,霍水仙搁下笔,心读一遍,如呢喃一般,轻声自问:“何时才是归期?”
灵儿凑上前一行行细品,心中明白小姐苦恼,只不敢言说半字,遂避重就轻地赞道:“小姐字写的真好。”
霍水仙低头浅笑,“我倒是许久未写了,生疏了不少。”
灵儿再转话头,“时辰不早了,小姐休息吗?”
“休息罢。”霍水仙缓缓起身,洗漱更衣。
熄灯后,她躺在床上,愁闷难眠,不知过了多久,攒下些困意了才沉沉入睡。
翌日,晨曦微露,霍水仙睡得正好,无觉中,房门缓缓由外打开。
开门之人,却是陆上燊,其轻手轻脚迈至床边,静视床中人恬然睡态,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如此无所回避地看着她。
陆上燊陶然一笑,为她掖好被子,欲退身而出,一转头,不经意瞥到桌上,目光被桌上一张行字霜纸吸引,当下退回一步,迈至桌旁,拈纸一阅,毕,捧纸之手开始颤抖,连带着手里匹纸也不住发颤。
“你就那么想他回来?”压抑的语气里有雷霆之震,薄柔的一张纸被大手揉作一团,攥入手心,拂袖而去。
东方破晓,圆日初升。
霍水仙绷直身子伸了个懒腰,揉揉惺忪睡眼,难得一夜梦好。
灵儿端着热气蒸蒸的铜盆推门而入,瞧见床上半坐起的霍水仙,甜甜一笑,“小姐几时醒的?现在洗漱吗?”
“刚醒,现在洗罢。”霍水仙翻身下床。
洗漱去讫,一入秋,皮肤便易干,霍水仙坐在铜镜前,拿起面脂小瓶,小指探入瓶中,勾出一团蚕豆大小的面脂,均匀涂于脸上,顺便往手上也抹了一层,边抹手边行至桌前,却不想桌上仅余下几张尚无墨点的白净宣纸,而她昨夜写的那一张,不翼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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