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残余的那丝理智驱使着他,反反复复地提醒着他。
活下去!至少要活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跨出那间屋,又是怎么走到河边的,在这段并不短的距离里,身体和灵魂似乎都不属于他了。
意识回笼之时,他站在半人深的河流中央,一双英气眼眸泛出浓重的猩红,血脉偾张的拳头疯狂地捶打着水波。
活像一只困于牢笼的野兽,正发泄着心头暴怒。
水花四溅,没一会儿,他从头到脚都变得湿漉漉的。
傅焉时慢慢蹲下去,整个人浸没在河水中,消失在了河面上,涟漪迅疾归于平静。
他想要用生理的极度窒息,来驱走灵魂中的窒息。
然而生理已经处于过度劳累饥饿后的麻木。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吃东西了,萧姝给她的那个鸡蛋,是他从昨天中午到现在,吃过的最后一样食物。
汹涌的河水携了凉意,恣意涌入他的身体,他看不清,也听不到了,连无法呼吸的痛苦,都刺激不到他的大脑神经。
他似乎看到一双沉静又明亮的眼眸,微微噙着泪,殷殷望着他。
他忽然好想,朝那双眼,绽出一丝笑容。
可他却笑不出来了。
陷入昏黑的刹那间,一只纤细的胳膊探入水中,大力地拽住他的后领口,将他拖出了水面。
第89章
傅焉时慢慢睁开了眼。
他的眉眼湿漉漉的, 眼珠密布了一层猩红的血丝。
还来不及看清发生了什么,拎着他后领的那只手腕忽然松开, 他踉跄着, 身体晃了几下, 借着河底乱石的支撑,勉强站稳了。
映入眼帘的那双清润的眸子, 宛如揉碎了漫天的星光, 眼波泛着熠熠的华光, 那般的明亮, 仿似能照见他的心底。
就像他沉到河中时,似乎看到的那样。
真的不是在做梦么?
傅焉时瞪大双眼, 黯淡的目光陡然变利。
萧姝抿着唇, 一语不发,定定望着他。
在明晃晃的日头照耀下,她的小脸微微发白, 胸脯微微起伏着,一颗惊魂甫定的小心脏, 还在不受控制地狂跳。
只差一点点。
幸好她及时赶了过来。
她都不敢想, 要是自己迟上几分,甚至几秒,他会发生些什么!
胸腔内隐隐作痛,萧姝将唇角抿得更紧, 收回了两道视线, 微垂眼睑, 掩下眸底浓重的心疼,转过身,沿着河水趟过去。
傅焉时擦了把满头满脸的水,愣了愣,强抑心头复杂难言的情绪,也默默跟了上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都没有说话。
空气寂静得过分,只余河边柳树上的几声蝉鸣。
傅焉时忍不住抬眼觑她,她眼眶有点红,好像要哭,却没有哭出来。
他心里莫名有点儿慌。
目光下移,她的腰部以下都湿透了,深青布料湿哒哒地贴在肌肤上,曼妙的身姿曲线若隐若现。
傅焉时喉结滑动几下,飞快移开了视线。
萧姝稳住情绪,俯身打开落在河滩上的小布包,默不作声取出了几样,走到他面前,顿了下,轻轻塞到他怀里。
几个玉米馍馍,一叠野菜贴饼,还有一罐腌好的酱瓜。
馍馍个头有拳头大,松软微黄,散发着一股清甜的鲜味,野菜贴饼煎得很薄,一溜边儿金黄焦脆,油香味儿直往人鼻子里钻,酱瓜鼓鼓嫩嫩的,泛着深翠的色泽,看上几眼,让人不由垂涎欲滴。
傅焉时的味觉立刻被唤醒了,肚子里饥肠辘辘的,他咽了咽口水,强忍着胸腹里灭顶的饥饿感,试探似的望了她一眼。
“吃吧!吃了才有力气。”她抬了抬眼,声线有些沙哑。
傅焉时这下不客气了,一手握着馍馍,一手捏着饼子,大口朵颐起来。
那狼吞虎咽的模样,活像寒冬深山里饿狠了的野狼,双眼迸射着异常凶悍的光。
萧姝鼻头一酸,抬手轻抚了下他的背,柔声说:“慢点儿,又没人和你抢!”
他似乎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吞咽的速度放慢了下来,低着头,尽量慢条斯理地咀嚼着。
等他吃完那罐脆爽的酱瓜,萧姝又塞给他两个粉蜜蜜的鲜桃,低声说道:“河底下水凉,你回去换身衣服吧,可别感冒了。”
她的语气恬软,透出几分不经意的温柔,说话时抬起粉嫩的手指,将几丝被风拂乱的碎发,轻轻捋到了耳后。
恰似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傅焉时立刻想到了很久前,在父亲的书房里读过的一首诗。
他呼吸一滞,一只手不自觉地下垂,正好触过她打的那块补丁。
那个闷热的午后,在半山的高粱地边,她蹲在他旁边,为他缝补的画面,此刻历历在目。
那样美丽温婉的面容,那样灵波潋滟的眼眸,还有那两瓣嫩红的樱唇,每一个细节都在记忆里放大,连唇边那片细软的绒毛,都毫发毕现。
心口突突直跳,一下又一下,搏动的节奏越来越快。
他五指倏然收力,攥紧了裤子上那块补丁。
天上的日头几近炙烤,河滩上又有风吹过,身上其实已经半干不湿了。
哪里还需要回去换衣服呢?
他看了看她,没有吭声。
萧姝的裤子布料很透气,除了裤头那块,其他地方差不多全干了,她拍了拍背后的灰,看起来像是打算要走了。
在她转身的刹那,傅焉时眼中的光亮黯淡了下去。
一种绝望无力的心绪,再度涌了上来,萦绕着他。
“能...能陪陪我吗?”他盯着她的背影,忽然叫住了她。
萧姝脚步一顿,扭过头来。
“就陪我坐一会儿,你坐远点也行。”他面上流露出一丝尴尬,嗓子干涩得厉害。
萧姝抿着嘴,害羞地笑了下,点头陪他坐下了。
河边绿荫如织,洒落一地阴凉,细碎的光斑点点,在两人身上游弋。
傅焉时的心,莫名就安定了下来。
似乎只要碰到她,就会有好事发生。
那晚暴雨之中,她救了自己一次;今天在这河里,她又救了自己一次。
明明是很痛苦的,近乎死寂般的痛苦,连生理的窒息都无法驱逐的痛苦,可只要她在旁边,整个人感觉都不一样了。
两个人这样并肩坐着就很好,或许他和她之间,还可以更近一步呢?
可以和她做朋友。
他这辈子唯一的朋友。傅焉时这样告诉自己。
“以后,你不用每天去山上放羊了,我...我去给羊割草。”他脸上线条倏而变得柔和,语气也很柔和。
只是说的有点犹豫。
傅焉时本想说帮她去放羊的,可他又怕自己的霉运害死那群羊,到时会连累到她。
只是给羊割草,应该不会有事吧!
萧姝软软地伏在膝头,摇着小脑袋,笑了一笑:“你白天上工已经很累了。”
傅焉时顾不得肩头的酸痛,立刻向她表态,“不累的,我都没什么活计。再说只是割草而已,每天要不了半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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