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描淡写地问:“她是做什么的?”
“外科医生,”岳凌霆说, “她是第一个给我做手术的人,从那以后,我才能听见声音。”
原来如此。
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他不顾危险, 不惜性命, 冒着12级台风也要去找回来?
不是行李,不是古董怀表, 是这张对他意义非凡的, 前女友的照片。
她垂下眼睑, 觉得嗓子有些发干:“那你一定……很爱她了?”
“嗯。”
她嗤地一笑:“那怎么还成前女友了呢?”
“她结婚了, ”他说, “嫁给了别人。”
这话让她感到一丝报复的快意。她抬起头,侧着脸挑衅地看他:“不是你说的结了婚再离婚也不介意吗?怎么不去挖墙脚?”
“去世了,”他的语气淡淡的, 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痛,“是被杀害的。”
何岚氲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么突兀的转折,收起笑容停顿了片刻,问:“凶手抓到了吗?”
“已经受到制裁了。”
这场对话让她始料未及。她不知道是该安慰他,还是先去照顾自己纷乱的情绪,低下头目光又转到那张照片上去。
人生的每一段际遇都如此独特,有些人和事,注定无法忘却,无法取代。
她的手指抚过照片的边缘,碰到表盖上小小的机关,玻璃相片盖忽然弹开,那张照片从表盖里飘了出来。
她连忙伸手一抄,及时把照片抓住了,没有落地受损。照片正面朝下合在她手心里,露出背面的手写钢笔字。
那两个字好像已经写上去很久了,字迹边缘的墨水都已晕开。第一个字是连笔,她没认出来。
“这是……她的名字吗?”她仔细辨认连笔字形,猜测道,“徽笙?还是潋笙?”
“澂笙。”
这个读音如此耳熟,记忆深刻,所以她不用细思,立刻就想起在哪里听过。
在小旅馆狭窄昏暗的楼道里,人声嘈杂,雨骤风急。他找不到她,慌乱失了方寸。她隔着人群给他打电话,听筒里他的声音哽咽,似带了哭腔。
“澂笙,你再说一遍,我听不清……”
是澂笙,不是岚氲。
她把那张照片拍在桌面上,掉头就走:“你自己慢慢修吧。”
这样最好,原本让她困扰的问题反而变简单了。她想。他本来就是风流成性的花花公子,他们之间本来就是一场桃色交易,过了这七天,离开此地下了飞机,就一拍两散再无瓜葛。他爱过谁、对谁念念不忘矢志不渝,和她根本没有关系。
岳凌霆从背后追上来:“怎么了?”
“我去睡个午觉,”她把他的胳膊从肩上推开,“别来烦我。”
“我陪你睡,”他又接着黏上来,“没有我在身边,你睡得着么?”
这人怎么能这样,上一秒还对着前女友的照片情深义重追思怀念,下一秒就去纠缠另一个女人,要和她一起睡觉。
“不用你陪。”
他腻腻歪歪地不撒手:“可是我也想睡午觉。”
“要睡你去隔壁房间睡,反正空着也是浪费。”何岚氲回身推了他一把,在他面前把卧室门关上了。
其实没有他在身边,她确实睡不着。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了许久,毫无睡意,又把手机拿起来,打开搜索引擎。
澂笙,这个名字很特别。如果她是一位医术不错的外科医生,那网上或许会搜到一些她的信息。
何岚氲觉得自己有点奇怪。她非常清楚自己是一个多自私、占有欲和嫉妒心多强的人。穆辽远爱上了吕瑶,即使她根本没见过吕瑶几面,连话都没跟她说过,更不了解她是什么样的人,但仅仅是因为她被穆辽远爱着,就足以让自己产生刻骨的恨意,恨不得她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
但是澂笙,这个照片上似曾相识的女人,她却讨厌不起来。
是因为她太爱穆辽远,却不爱岳凌霆的缘故吗?
她放弃去深想这个问题,在搜索栏里输入澂笙的名字。
搜索结果里并没有找到她想要的信息,同名的只搜到一位抗战时期的烈士,姓贺,因为掩护救助地下工作者而被日军杀害,丈夫也在抗战中牺牲。
她微微一哂,觉得自己的行为未免可笑,把手机丢回床头柜上。
一整天她都不太想搭理岳凌霆。他似乎也觉察到了她的冷淡,没有再死皮赖脸地缠上来。晚饭后他又去了一趟商场,找其他表店的修表师请教,何岚氲撇下他自己先回了房间。
夜里破天荒的头一回,他们洗完澡就直接睡觉了。
何岚氲连着三晚都睡得很沉,这夜却又浅眠不安,眯一会儿醒一会儿,过了凌晨方得入眠。好不容易睡着了,纷繁陆离的梦境又来侵扰。
她梦见自己参加一个化装舞会,所有人都戴着夜店“遇见”那种猫眼面具,又或者她只是在梦里把夜店的经历又重新演绎了一遍。
她在舞会上遇到了岳凌霆,与夜店经历不同的是,她主动邀请他共舞一曲,他摇头拒绝了。
下一个画面,就到了那天深夜,她记忆最深刻、在梦里复现最多次的场景,混杂着这几天刚刚经历的,甚至有一些是她未曾经历过、臆想出来的。他们恩爱缱绻,年轻的身体互相索求,不知餍足。
她还对他说了一些奇怪的话,比如“你是一个独立的人,不是任何人的奴隶。”“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婚姻恋爱自由,你也自由,不一定非要爱我。”
梦里的顺序是混乱的,也没有逻辑。忽然好像又到了他们重逢的第一天,她冷漠地对他说:“我要结婚了。”
她居然还梦见自己嫁给了穆辽远。婚纱曳地,他牵着她的手穿过鲜花编织的拱门,花瓣落满她的头纱。他给她戴上戒指,温柔地亲吻她,在她耳边低声说:“谢谢你。”没有半分不甘不愿。
之后的梦境就更乱更模糊了,像剪切失败的影片快进播放,理不清头绪。她好像看到穆辽远在跑,身后有人穷追不舍,嘴里喊着听不懂的语言。
最后一个清晰的场景是在一条幽暗的长廊,尽头一扇小窗透进微光,好像是小旅馆的楼道,又好像不是。
周围并没有拥挤喧闹的人群,只有她一个人,靠墙坐在地上。窗户玻璃碎了,散落一地。她想站起来,却使不出半点力气,低头一看,胸口有一个血洞,温热粘稠的血浆染满半身。
她手里抓着电话,是老式的座机听筒,不是手机。听筒里传来熟悉的声音:“你到底在哪儿,我马上来救你……”
“我在……”她没有力气了,声音渐渐低下去。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哭腔:“澂笙,你再说一遍,我听不清……”
何岚氲从梦里惊醒,一下坐了起来,在胸口摸了好几遍,确认自己完好无损,才呼出一口气松懈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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