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澈转头看我。“莹玉,你说该派徐立,还是白樊?”
韩歆这时终于转过来瞪我,好像我只要说出一个字,他就要把我万箭穿心。
我嘴角一勾,从旁边的围棋盒子里抓了一把棋子:“如果我这手里的棋子是单数,就派徐立,如是双数,就派白樊。”
韩歆闻言震怒:“国家大事,岂能如此儿戏!”
“我跟陛下开玩笑,你一个臣子插什么嘴!”我冷冷回他。
“行军打仗之事岂能玩笑置之!”韩歆怒瞪我一眼,转而向刘澈一躬身,“请陛下三思!”
刘澈盯着我抓着棋子的右手,微笑道:“数数吧。”
韩歆气结,几乎要死谏了。
算了,气死他了,师傅肯定会生我的气。我把棋子扔回盒子,淡淡问道:“负责后勤的是谁?去岁大旱,粮草充足吗?”
韩歆一怔,抬眼看刘澈,见他点头,方才回道:“负责后勤的是葛忠生,墨惟监军,粮草已备足半年之需。”
葛忠生……
“让白樊去吧。葛忠生为人气量狭窄,与徐立因帝都囤地之事素有嫌隙,徐立狂妄自大,且晾他一晾,否则贪功冒进,易生事端。”我低着头,看着手中圆圆润润冰冰凉凉的棋子,轻轻摩挲了一番,心想,再也不能装聋作哑了,于是道,“让沈东篱和墨惟来见我。”
刘澈和韩歆俱沉默了片刻,韩歆低头回了声“是”,在刘澈的示意下,退了下去。
“你都知道了?”刘澈轻声问道。
“我知道了一些,你想让我知道的。”我面无表情地盘坐着,“却未必是全部。”
“你说说,若不足,我帮你补充。”刘澈笑得极是温顺。
我缓缓转动脖子,看着他满是笑意的眼睛。“是不是朝中出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要退位?”
他眼里笑意更深。“如果我说,我当腻了这个皇帝,你信不信?”
“才一年你就腻了,我看你是活腻了吧!”我不屑地一哼。
“是啊……”他轻声叹息道,“我便当了皇帝,你也对我不屑一顾,若我将江山让与你,你能不能收留我?”
你要拱手河山换我一笑,可是对不起,你给的,我不想要。
“这江山太沉了,你换个人接手吧。”我拂了拂衣袖,不愿染尘埃。
“你说,除了你,还能是谁?”
“方准。他母亲是公主,身份上够尊贵,至少能堵住清党那些人的鸟嘴。为人马马虎虎吧,算不上大奸大恶,有些小聪明,只要有人看着,不会出大错。”我客观评价,那纨绔子弟,勉强还有几分才能。
刘澈摇了摇头:“若是太平盛世,只需个守成之君,他倒也勉强可行,但如今凉国虎视眈眈,闽越国之战一触即发,方准撑不起这个场。更何况,与王皇后一战,朝中大臣折损过半,这个壳子太空,没有良相名臣辅佐,帝国堪忧。”
“哈哈。”我干笑两声,“阿澈,你太看得起我了,这个场,他撑不起,我一个女流之辈便撑得起了吗?这朝廷又真是内外空虚了吗?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朝臣,亦是一朝天子!”我转眼看他,“当年,沈东篱和韩歆一举端掉王皇后家族的势力共计一百三十八人,如今那些空缺仍未全部填补上,那些你暗中扶持起来的势力,在失了天敌、没有制衡之后,还是你能轻易除去的吗?只说内外兵权的两个巨头,徐立和白樊,这江山,是他们带兵包围太庙帮你夺回来的,他们要你坐着这江山,立他们家的女儿为后,永享荣华富贵,你这时候要退,他们肯吗?若我登基,你信不信我第一道圣旨,就是夺了他们的兵权!”
“阿澈,这不是最佳的时机。”我无力地摇了摇头,“这个世界,只相信两种力量,硬暴力,和软暴力。前者是武力,是兵力,后者是财力,而你新帝登基,根基未稳,两者皆无。我知你暗中势力强大,但那些人并不能真正帮你治理好江山,帮你坐稳龙位。我从未听过,哪个皇帝是靠灰色手段开创太平盛世的。你要是在这时候出乱子,陈国就有亡国之危了!”
“是啊,你说得对极了。”刘澈笑眯眯弯着眼睛,“可是莹玉,有些事情,并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王皇后一族,是帝国的毒瘤,我那一刀下去,去了毒瘤,却也伤到了命脉。若可以,我也想给你一个锦绣河山,可如今帝国千疮百孔,你说,我又该怎么办呢?”
我低着头,绞着自己的手指,“阿澈,你别问我,这个局,是你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我只是个贪吃好色的女人,你的天下,与我无关。要启用白樊,是你自己的意思,我不过帮你转达罢了。见沈东篱和墨惟,是我自己的私心。责任这种东西,是我的,我还要逃避,更何况不是我的,我绝对不会接手。”
“陛下。”外间传来宦官阴柔的声音,“沈大人墨大人求见。”
“宣。”刘澈头也不回地说。
我看着刘澈的眼睛,认真问道:“告诉我实话,你到底出了什么事?病了吗?宫里的太医都是废物,你宣燕离来吧,之前看在我的面子上,他没有杀了你,这回应该也会救你的。”
刘澈笑得很是温柔,少年仿佛不识愁滋味那样,笑眯眯看着我:“我病了,他救不了,只有你,这是相思病。”
我脸色一沉,别过头不理他了。
沈庄,字东篱,年过而立,庆元时期年轻有为的丞相,人若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功绩在黎民万姓,民望极高,而朝堂同僚则与他一句极为贴切的评价——二月春风似剪刀。这把利刃,藏在一片祥和的假象中,骗过了所有人。
墨惟,字怀卿,三十有四,被知情者称为庆元第一智囊,懒散无为,好声色游乐,醉生梦死,为清党不齿,王党排斥,心中抱负,这世上几人能知。
那两人一青一白,行的是朝堂大礼,刘澈虚扶一把,赐坐。
两张软垫送上,那二人跪坐左右。
师傅啊……
你为什么不抬眼看我呢?
终将孤家寡人
“恭喜沈大人官复原职。”我淡淡说了一句。
他肩膀微微一震,终于抬眼向我看来,那眸子清亮得仿佛盈满了温润的月华,平日里,我是爱极了他的眼睛,总是忍不住反复地亲吻他的眼睑,这一生便淹死在他的深情里,也算不枉此生了。只是此时看着,却觉得分外刺心。
“谢公主。”他微微一躬身。
此刻,墨惟也正襟危坐,不再嬉皮笑脸了。
指尖在掌心狠狠刺了一下——没有留长指甲,此时便不觉得提神了。
罢了……苦笑着,在心里叹了口气。笑话,我李莹玉岂是如此容易受伤之人!
“墨惟,把你们这段时间来的发现呈上来吧。”
阿澈啊……姐姐能做的,真的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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