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没说完,连曜就狂奔了出去,走到门口,又复跑了回来,一把拽住那小厮,边拖边跑:“她人在哪里!在哪个窄门等着。”
那小厮刚平复下来,却不经被这样拖行,脚板都在地上磨出烟来,哪里还有力气说话,只听得断断续续的声音:“就是……东边……那条窄巷子里面有个……浅门,我让……她……上那儿了。”
连曜心里跳的厉害,仿佛人生第一次被幸福撞上,迷迷糊糊一脚踩进了祥云,可就只怕是被折了腰,生怕那福气在手边都跑掉了。天只是半亮,小巷子里面还有些朦朦胧胧,看不见什么人。
连曜失望的心都要掉了出来。每走一步,就越是怕只是自己醉酒之后的一个美梦。
突然,一个热喷喷的马响鼻扑面而来,连曜立定,那小厮赶忙打上火折,连曜方知自己撞上一匹黑色马驹。
数年后,连曜想起那一幕还是会由衷的笑出声来,这不是美梦。
宝生蹲坐在窄门的门槛上,靠着门板沉沉睡去,旁边还趴了一只杂毛狗,紧紧偎依着主人也睡熟了。那马倒是敬忠职守,侧身用马尾不停的扫着蚊子。
宝生从一路坐船,沿水路进了金陵城。金陵繁华依旧,但又不是自己熟知的那座城池了。
进得城来,已是傍晚,随便吃了点馄饨填了肚子,又给马喂了草料,本想先找个旅店歇下脚,却又想着金陵城说大也不大,自己还骑了马,便凭着回忆,自己摸摸索索找上连府,天色晚了,又迷了两次路,到时候已经是戌时。
拍了门,小厮以为是连曜回来,赶紧的打了灯笼殷勤的过来开门,一看却是个不认识的姑娘,穿戴极其寒酸,还带了一只野狗,便很是不高兴,呵斥道:“哪里来的野丫头,半夜来这里胡闹,快滚去一边。”
宝生知道这些小厮晚上被叫唤起来心里有气,便懂事的塞了些银钱到小厮手里,道:“这位小哥,麻烦通传一下连大人,只说有个刘五女过来求见。”
那小厮掂了掂银钱,虽然不多,但也是个意思,说话的声音便放缓了些,道:“你这话让我传的没头没尾的。你看看这什么时候了,你是什么人,连家没听说有个刘姓的亲戚。”
宝生不方便多说,只道:“还是麻烦通传一下,你报去给连大人,他自然会出来的。”
那小厮哼了一声:“你说见连大爷就见连大爷,今儿连大爷出去喝酒了,现在还没回来,也不知道回不回来,天也晚了,老夫人都睡下了,你别闹,看你是个姑娘,不赶你,要不你去一边等着吧。”
说着便反手关了门,唠唠叨叨:“来了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
宝生无法,想着内眷都应该吹灯睡下了,也不想再拍门喧哗,可这周围都是独家独户的宅子,也没个客栈旅店的,要是出了东城去找间客栈,来回都要费些时候。
不是说连曜吃酒去了吗,说不定马上就回了呢。
想着便按着小厮所指,挤到一边的巷子里,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只是夏夜蚊虫太多,咬的人无法安生,看着龙牙自己怡然自得的扫着尾巴,便牵了他过来,拍拍他的屁股:“龙牙,要不你也帮我赶赶。”
那马也懂人话似的,更甩高了尾巴。宝生抱了小狗:“金花,今晚我们得在这里等等了。”
听得金花乱叫,再睁眼时候,却见眼前有了火光,连曜冲自己憨憨傻笑。
宝生以为是梦,拍了拍金花的脑袋,打了哈欠又闭眼睡了过去。
连曜又是心疼又是高兴,各种情绪竟然说不出话来,浑身软绵绵的,也在一边坐了,那小厮看出了情形,知道这姑娘是个极其重要的人物,想起昨晚的怠慢,吓的腿都软了,这时候只得哆嗦在一边垂手候着。
连曜拉了宝生打横抱了起来,宝生梦中嗯了声,搭上连曜的脖子。
连曜从未觉得人生如此畅快,走路都像飞了起来,仿佛真想那踩了祥云的孙行者,能一个筋斗走去十万八千里。
那小厮牵了马在后面跟着进了二门,他只是个外院子当值的,却再也不能进了。连曜回头丢下一句:“将马伺候好,包裹什么的让人送到我书房,你小子不错,今儿去账房领赏银二两。”
那小厮如坠云雾中,不知是喜是怕。
连曜放宝生上了胡床,那金花也跳上去,连曜一把将它拍下,宝生顿时醒了,揉了揉眼睛,外面天已经大亮,连曜紧张的拉着自己的手,方知这不是梦了。
宝生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道说什么,指了地上那只哈哈喘气的杂毛狗道:“她叫金花,是道观养着的,我下了山来,怕师父忘了给她饮食,就一起带来了,她还很好养活,也听话。”
连曜又是伤感又是开心,加上醉酒还是有些头晕,这时候也说不出话了。过了片刻,方急急问道:“你饿了吗?要吃些什么,我叫人做了端过来。”
宝生觉得不是很饿,只是很困,便赫然道:“连大哥,我能再眯一会吗,昨没睡好。”
连曜点点头:“你睡,我看着你。”
宝生刚躺下,又挠了挠手臂,连曜看去,只见一串蚊虫咬的红疙瘩。
连曜想了想道:“你睡,我去找些清凉的膏药给你涂一下。”
甄氏一大早起来就听人回说,连大爷今早天蒙蒙亮就回府了。不由得心中还是有气,本想在晚膳的时候慢慢和他讲讲话,昨晚这小子不知是真的有事还是故意躲着自己,竟一个晚上不回。
甄氏一边梳洗,随口问管家道:“还有什么事情。”
管家是个服侍多年的老人,嘴边严谨的很,这时候也是吱吱呀呀的,甄氏起了疑心,管家方道:“大爷回来的时候,抱了个女子去了书房。”说完诺诺退去一边,再也不敢抬头。
甄氏头里面嗡的一声炸开了,手中的梳子啪的就落了地,大丫头彩云慌忙捡了起来。
甄氏直直站了起来,只说了一声:“走。”
从小内院到花园的书房不过百步路,但甄氏足足走了小半柱香的时间。曜儿是个什么性子,自己做母亲的怎么会不知道,除了雪烟,还有他自己所说的刘五女,就没听说过他和女子有些什么交集,以前也不是没有想过给他给一两个看得过的姑娘做大丫头伺候着,要是喜欢上了先做了通房也是好的,结果都被他退了回来,只说自己营里面过惯了,不喜欢丫头婆子唧唧歪歪,这连府有多少年没有正经进过女子,何况还是抱着进来的!
甄氏这心里还不是一般的乱。
甄氏不许人通报,也没人敢通报,甄氏便留了人在花园外,自己悄悄进了书房瞅个光景。
只见胡床上一个姑娘睡熟了,书台上有只小瓷碗,里面青青绿绿的一盅汁水,连曜外坐在一边,用棉刷子沾了些,抬了那女孩的手臂,生怕将她吵醒,一刷刷轻轻涂了上去。
眉目沉静柔和。
甄氏轻轻的唤了一声:“阿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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