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师父道号,江城子。”连曜加重了最后三个字,叹息道:“你可知道,江城子这三个字在朝廷和江湖中的分量?” 却见宝生茫然的晃晃头。
连曜面色凝重,绷紧了手腕:“开朝年间,太乙宫真人创九华一派,辅佐我朝开立,树立了道家新气象。而九华派又分为真武和玄武两宗,真武一宗重剑术,以炼制铁器和战术为重;玄武一宗重剑气,以内在修为和内功修炼为重。据说太乙真人羽化之时,留下箴言,告诫本门弟子谨守忠孝仁义,真武和玄武两宗和睦相处,不得参言国事,不得惑众江湖。这是世人都知道的。”
宝生听得似懂非懂,想起西南镇上说书先生讲的内容,觉得大为有趣,痴痴盯着连曜等着下文。连曜被看得不好意,微微转过头去轻轻道:“你就是这个傻样儿。”
“我朝历经数十代,气象已大不如前,但九华一派以箴言为戒,严守律条,为朝廷和江湖所尊崇。九华派有两件宝物,一件就是……”
连曜顿了顿,声音渐冷:“就是承影剑,为真武一宗所持,另一件嘛,就是龙牙刀,为玄武一宗所持。”
连曜不屑的冷哼了声“世人不知道,神武皇帝原话为,承影出云,坤之可定,龙牙出山,乾之可定,太乙宫真人在神武皇帝的话前加有一句,若天下始乱,承影出云,坤之可定,龙牙出山,乾之可定。你可知道这里面的深意。”宝生听的入迷,也不接话。
“当年太乙宫真人辅佐神武皇帝有功,声势浩大之时却退却所有皇家加封赏赐,只求做一宫之主,就是深知兔死狗烹的道理。太乙宫真人自知武林声势浩荡,已为神武皇帝所忌惮,为避免朝廷与武林的对立,所以坚持以自己开始,卸下功名,自他之后,不少武林有功之人都深受感化,也立下不与朝廷为忤逆的规矩,各自归隐散去。”
“可神武皇帝仍是不放心,授意九门卫暗中监视武林,这规矩一路沿数下来,这数百年来,武林各门各派无不是在朝廷眼皮底下讨得生活。”
“太乙宫真人留下那句话,就是怕万一朝廷与武林若是真的发生冲突,九华派可以承影剑和龙牙刀为号令,召集天下英雄与之对抗,以保武林万全。”
宝生听得不明白,抬头却见连曜神色游离,似乎平静的眼波下暗藏着锐利如膺般的眼神,竟不敢对视:“二十五年前,壬申年十月初八晚,九华派在南岩顶比试,玄武宗各年轻弟子均可挑战,当时江城子年方双十,辈分不高,不料技艺超群,一举击败玄武宗多名高段弟子,拿下龙牙刀,执掌了玄武宗。”
“当年她年少成名,很多人不甚服气,此后半年,多位武林高手上门挑战,包括青城山的李湘子,武夷山的福城子,没料到均败其手下,一时名声大噪。据说江城子为人性行洒脱,慧根了得,不以世俗为羁绊。而且其手下败者无不心悦诚服,十分敬佩其为人。”
宝生想了想插话道:“我师父若真的就是江城子,这点倒是很相似,她虽然懒了些,但是也不是庸俗之辈,山上三清殿的道姑就市侩多了,尽是捞些骗取香火钱的偏门。”
连曜本来满腹心事,被这样一说,反而好笑,转头轻抚着她浓密的黑发:“你倒是清楚的很。”头发还有些微微潮湿,任由夜风吹着。
连曜解下外衫,披上宝生的头“这山风冷冽的厉害,女子吹凉了头不好。”宝生噗嗤笑了:“你怎么婆婆妈妈的什么都知道,该不是向学的那位李医师医治妇女科的吧。”
连曜也笑了:“打小我家中少请仆妇,父亲又不在家,我帮着母亲照料家人,所以这些上心点。”
宝生追问道:“那为何我师父又跑到那淮南之地,找个那么小的朝元女观住下当主持。”
连曜听得如此问,突然间静默下来,整个人散发这一种悲哀的冷戾和决绝,脸色既是暴怒,又是愤恨,双眸眯起,眉毛紧皱,嘴向上撅着,双手紧握拳:“这里牵涉到我家的事情。”声音低沉,话似乎堵在嗓子眼,什么也说不出来。
宝生等了一会儿,轻轻拍了拍连曜的肩:“怎么了,没事吧。”
连曜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面,猛然被人拍了肩膀,突然激起一股煞气,就要挥臂格挡开来,一把扭住宝生的手臂,转头瞅见宝生诧异躲闪的神情,突然清醒过来,轻放下宝生的手腕,温和安抚道:“我失礼了,莫怪。”
“二十多年前,我父亲和他师弟张长风同为真武一宗学习剑术,获胜者将得到承影剑,并执掌真武一宗。也是南岩比试之日,我父亲使了连家自创的梨花枪法,虚胜三剑,挫败了张长风,夺走承影剑。”
“没想到从此张长风心怀愤恨。十三年前,张长风设计陷害我父亲。江城子率玄武宗弟子,在朝廷据理力争,设法上下营救,却因此案牵涉甚广,又遭皇上猜忌,终于行为失败,最后我父亲……”
连曜声音渐渐哽塞,再也说不下去。
在宝生眼中,连曜总是冷冷清清,诡异多段的样子,从未见其如此失态,竟没来由的一阵心慌,不知如何是好,又不敢再像刚才那番冒失,只能低着头静静等待他平静下来。
连曜咬了牙转头去了一边,半天再没有吱声。
宝生终是心软,忍耐不住,咳嗽了声:“我也是多事问东问西,惹你难过了。你还想念你的父亲吧。不过俗话说好,一条河不趟两次,过去的事情就趟过去吧,虽然这话也轮不到我来说,不过……不过……看你这么样儿,心里还真不好受。”
连曜侧着头听得宝生的话,默默的心头一暖,低沉回答道:“这么多年了,不想过去也得过去了。只恨当时我力量薄弱,于事无补!”话音里藏着无数的内疚和不堪。
宝生想了想:“那时候你才多大?”连曜随口答道:“十岁不到。”
宝生安慰道:“你当时不也才十岁嘛,你看我,都十六岁了,不仅这么没用,还要淘气给家里惹祸,依你这么说来,我父亲和老太太该不要恨死我,再也不认我了?但我知道,他们不会,他们只会担心我,怕我吃亏受苦,心里一心一意想着我。亲人间就是这样子了。所以呀,你责备自己也是大可不必要,你想念父亲,他若地下有知,一定也只是想着你过得好不好。”
此话仿佛润物细无声般,竟将连曜心里盘桓数十年的心结说的松动,宛如挪动了心头的磐石,僵死的自己能稍稍透个风,喘口气,痒痒的又想活动起来。
连曜深深洗过一口气,平静道:“你说的很有道理。想来我父亲一生,也不过为朝廷羁绊。连家世代蒙荫,我父亲不过是被朝廷选出的良家子弟,进入九华派学习技艺。”
顿了顿,侧脸过去似是不忍道:“谢存昕也是如此。”
宝生毫无防备,震惊的说不出话,连曜冷笑道:“只有让朝廷放心的人拿到了承影剑,武林才能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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