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行隐约明白了,程北路的父母好像并不知道程北路生病的事情。他害怕程北路想不开,于是追了出去。
顾言行找了半天,终于在走廊的一个拐角处找到了程北路,她正蹲在地上,掩面,失声痛哭。
程北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顾言行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愣愣地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他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背。
过了大约十分钟,程北路哭完了,站了起来。顾言行不知从哪弄来了一盒纸巾,递给她。程北路也没客气,大声地擤起了鼻涕。
擤完鼻涕,擦干眼泪,程北路觉得好了许多,她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盒烟,熟练地抽出一支,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
顾言行没有立刻制止她,只是提醒着说:“教学楼里禁止吸烟……”
程北路吸了吸鼻子,转过泪痕狼藉的脸,用红肿的眼睛恶狠狠地看着顾言行,脸上写满了:关你屁事!
顾言行认怂了,说:“我不是不让你抽烟,但你至少不要在摄像头下面抽烟,被拍到是要受处分的。”说完,顾言行用胳膊肘指了指墙角。
程北路朝墙角看过去,那里还真有个摄像头,漆黑的摄像孔像一只无时无刻不在窥探别人的眼睛,看着就让人讨厌。程北路翻了个白眼,对顾言行说:“顾老师,我都要被开除了,还怕什么处分啊!死猪不怕开水烫,想怎么处分我尽管来吧!”
说完,她绕过顾言行,走到摄像头下面,挑衅地挥了挥手里的香烟,还戏弄地冲着摄像头吐了一大口烟雾。
顾言行无可奈何地笑了,把程北路拉回来,说:“行,我不管你了。你抽吧,我帮你挡着。”说完,顾言行侧过身,帮程北路挡住了摄像头。
她抽得很快,几乎一分钟就能抽掉一根烟。然而,她抽烟的时候没有多么享受和放松,反而像是在自虐,就那样一根接着一根,一刻都不停地抽。
“你父母不知道你生病?”顾言行问。
程北路点头。
“为什么不告诉他们?”
“不想告诉。”
“你如果不告诉他们,他们永远都不会理解你的。”
程北路干笑了一声,说:“相信我,就算我告诉他们,他们也不会理解我的。”
“如果你觉得开不了口,那我来帮你告诉他们,好不好?”
程北路的眼神突然变得凶狠,说:“比起让他们知道我得病,我更愿意被开除。”又用威胁的口气说,“你要是敢告诉他们我得病,我就去死!”
说完,程北路转身离开。
“你去哪?”顾言行问。
程北路懒得理他,自顾自地走掉了。
晚上,顾言行和校长谈了许久后,校长仍然没有松口的意思。顾言行知道,这次程北路恐怕真的要被开除了,除非告诉校长她生病的事情,但他又不能说。
顾言行有些无奈,也有些不忍,他打电话给程北路,想要约她出来,好好开导她一下,免得她因为被开除而想不开。
程北路不接电话。
顾言行有些担心,她该不会已经做傻事了吧?
他在校园里四处寻找,突然,他在学校的人工湖边上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他走过去,还真是程北路。她正坐在湖边的石岸上,双腿在空中荡啊荡的,还时不时地用脚尖轻点湖面。一瞬间,顾言行觉得她像个刚上幼儿园的小姑娘。
顾言行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程北路看到他,觉得头疼:“你怎么又来了?”
顾言行没有回答,静静地看着湖面。程北路看了看湖水,突然明白了,说:“你该不会是怕我自杀吧?放心吧,我就算自杀也不会选跳湖的,我会游泳。”
“不是。”顾言行说。
“那你为什么来找我?”程北路问,“哦!我知道了,你是来给我下最后通牒的吧,让我赶快收拾行李回家,对不对?”
“不是。”顾言行说,“我就是找你聊聊天。”
程北路“噗”地笑了出来:“你跟我有什么好聊的?”
“除了我,还有谁知道你生病?”顾言行问。
“没有了。”
顾言行有些惊讶:“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嗯。”
“为什么告诉我?”
“因为你是不相干的人,对陌生人没什么好隐瞒的。除了课堂外,咱们的生活就再也没有交集了,所以觉得告诉你也无妨。”程北路说,“而且,你批评我,让我觉得很不爽,所以就告诉你了。”
“哦……”顾言行不知怎么着,心里隐隐有些失落,“你说你原来没打算活着回来?为什么还是回来了?”
“怎么?我没死好像你很不开心啊!”程北路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顾言行赶紧解释。
程北路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想逗他一下。她淡淡地笑了,说:“我开玩笑的,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又说,“至于我为什么活着回来,说来话长。”
“你说吧,我愿意听。”顾言行说。
程北路突然有些感动,愿意倾听她讲话的人太少了。
“好吧,那我就把我去西藏的经过跟你讲讲。”程北路,“我去西藏之后,手机没电了,而且我也用不到手机,所以我就直接把手机扔到包里没管它。接下来的半个月,我几乎把整个拉萨逛遍了,去了想去的地方,吃了想吃的东西,那里的人也都非常亲切。我觉得自己没白来,选择那里做我最后的归宿,不错。又过了几天,我玩得差不多了,于是准备去死。临死前,我突然想给家人和朋友留句话,至少让他们知道我是为何而死。然后我就找了个小餐馆,向老板借来了手机充电器给手机充电,想发个微博当作临终遗言。没想到,我刚一开机就收到了几百个未接电话和短信,短信有一半是我的死党罗恩发的,都是同样的内容:‘程北路,求求你,平安回来。’然后我就动摇了,再然后,我就回来了。”
顾言行沉吟许久,默默地点了点头:“罗恩是你的好朋友?”
“嗯,她是我发小,我唯一的朋友。”
“她也不知道你生病的事?”
“不知道。”
“她知道你安全回来了吗?”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
“那就快点告诉她吧,免得她担心。”
“嗯,我知道。”
“你生病多久了?”顾言行问。
“大概六年了。”
“这么长时间,你都是一个人扛着?”
“习惯了。”
顾言行觉得有些沉重,该是经历过多少次的孤独、痛苦和挣扎,才能让她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出一句“习惯了”。
“能不能再问你一个问题?”顾言行说。
“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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