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请上皇的郑皇后出来,他赵煦才不乐意, 赵顽顽便知道赵煦要请出先皇那德高望重的原配云后,这确实是个绝妙的主意。
赵顽顽去了小云寺,被内侍与和尚引到后头院落去。这幽深院落,她倒略还有些印象,她只在自己所住的那僧房里向外看时,看到过这墙。她也曾想过那里住着什么人,但没人会告诉她。她估摸那人同自己一样,都是疯疯癫癫地,被拴在梁柱子上的人罢。
亦是后来再去小云寺,才知道那里关的是她嫡祖母王氏。王氏家世在前朝便是大族,于太/祖有从龙之功,到如今仍旧是宰执辈出。她本就是嫡皇后,传说是因为向太后设法以她在宫中砍掉了内侍宫人的手脚行巫蛊的罪名,令祖父一怒而废后,将她迁至小云寺去。后来上皇在位时,一度将她请回宫里,又因为向太后妒忌,再次回小云寺去。
这嫡祖母当年是亲自为上皇择的原配嫡皇后,对赵煦母子是真正疼爱,要不是向后让自己的两个侍儿押班勾引上皇,赵煦她母亲怎么会失宠,怎么会抑郁而终,赵煦又怎么会忍受那么久的委屈?
现在这形势,他如今请回他嫡祖母也是顺理成章的。更何况向太后的手段,这些时日在掖庭狱一查,也就清楚明白了,这巫蛊之事,历朝历代的后宫用来嫁祸都是得心应手,真真假假,一目了然。
赵顽顽出生时就没见过这嫡祖母,但她是敬重她的。能在这些年当中几次起落,青灯古佛到现在,抱持着自己的庄重和家族的颜面,在重臣与皇帝心中仍然举足轻重,那不是什么女子都能做到的。
厚重的院门一打开,里面的老树老墙满是藤蔓。走得进去,和尚进去通报过,内侍才与她一道往里。
那内侍想先她进去,里边突然道:“只让顽顽进来罢。”
祖母知道自己的闺名。
赵顽顽蹑手蹑脚走进去,望见一身着缁衣的妇人,身量略略消受,近七十的年岁,脸面却不松弛。她手里捏着佛珠,此时正闭着眼睛还在默念经文,等念完了,抬眼见赵顽顽在底下静静地伏拜着,便缓慢道说:“起来吧。”
赵顽顽发觉她只有眼角有老妪的纹路,头发半百,再找,便难寻什么古稀之年的踪迹。她的声音持重有力,却又带着常年念佛的从容,看见她微笑却有威严,坐姿仪态端正像尊菩萨,半天了,也不会往椅背后头靠着歇歇,似乎是习惯了这等姿态。
“早些年便听说你在前面,一场大火后,老身亦是唏嘘,便也常为你祝祷。如今看你无恙归来,便是老身祝祷有效,于是更感激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
她伸出手来,赵顽顽便递上去,跪在她膝下,给她捶腿。以往她有机会,也会这样服侍向太后,让她喜欢自己些,便能让向太后在她爹爹面前多提她两句可爱。
老人就喜欢这样服侍殷勤的孩子。王氏摸了摸她的脑袋,“老身听你有了子嗣,可别跪着了,快起来坐在边儿上,咱们好好说说话。”
都是命大之人,王氏看着她的眼神极为投缘,这或许也是赵煦让她前来的原因。赵顽顽坐下来,道:“太医才告诉了我。”
王氏微微一笑:“冯熙这孩子,倒是有福。”
赵顽顽愣了一愣,却没想到她会提及冯熙,“祖母也知道他……”
“他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冯熙这些年间,没少落进我这枯藤老树的古院子来,若没他陪我说说话,我成日里给菩萨念经,菩萨也嫌啊。”她将手缓缓放在她肚子上,“我这小重孙可得长肥些,你让人多给你炖好吃的。不过也无妨,既是来接我回宫的,回去后我便让人专意伺候你,断不能让我这重孙在我宫里委屈着。”
“重孙?”赵顽顽更是糊涂了。
王氏拍拍她的手,“冯熙的娘文氏,是我义女,那时候外命妇在宫中赴宴,我就与文氏投缘,收了她作义女,让她时常带着冯熙入宫来。那冯熙小时候,可爱得紧,来日里跟你多讲讲。”
这一下子,便成了一家人似的,好久没有长辈这般挽着她如此亲昵了。
赵顽顽忍不住动容,哽咽叫了一声:“大妈妈。”
王氏再捧了一捧她脑袋,看她眼眶里有泪打转,“怎么眼睛这么不济,你如今也是要当娘的人了,从此收了泪,你待的是宫里,宫里是什么地方,哭给谁看。有什么话不能自己憋着的,就跟菩萨说说,菩萨不是真会保佑你,但他会听。”
“已经有人告诉大妈妈,要来接您了?我见内侍都小心翼翼地,说这是个秘事,要等将大妈妈接回去才告知前朝后宫。”
王氏微微动了动嘴角,“你这是忘了?刚才提了你这孩儿他爹爹,他难道常日来看我,都不带嘴的么。他上次来,还嘱托我这一把老骨头,要操心你这肚里的小骨肉。”
赵顽顽当真是没想到,冯熙竟与王氏有这样的渊源。王氏渐渐与她聊来,竟然对她的事迹都如数家珍。
赵顽顽听她说自己及笄时的那些事,自己都是没记忆的,但王氏如数家珍。她说冯熙本不爱说话,但却突然有一日开始提及这宫中趣事,口上挂着一宫中女子,初时只说是个贫嘴激灵的宫女,到了提及小云寺前头心事凝重,才说出了这宫女的身份便是赵顽顽这崇德帝姬,还让她命人稍稍照拂,给疯了的赵顽顽常日送些好的吃食。
最后的铤而走险,都有王氏劝导的功绩。人生难得求一有缘人,佛经念多了,王氏更觉凡求不得的,那是命,凡能求得的却不得,那便是错。命和错,都能改。
一来几日,终于准备完毕,赵煦那里下了旨意,将王氏请为太皇太后,由赵顽顽与众上皇的公主诸王前来迎接,赵煦亲自在宫门请她轿辇,抬入宫中。
赵顽顽很快也被赵煦下旨入太皇太后宫中伺候养胎,而冯熙亦领了旨,择日就要戍外去。赵顽顽和她肚里的孩子,便像是赵煦留在宫里挟制冯熙的人质一般。
冯熙指派班直侍卫巡视太皇太后宫,他亦能明目张胆地过来请安。赵顽顽就坐在太皇太后身边儿,静静地笑着像一幅画,冯熙忍不住先望向她,才给太皇太后跪下。
王氏道:“你这孩子,过来。”
冯熙跪在前面,握住他手,“这里有老身,你还当操的什么心,只不过来看老身,还是要虔诚写,不然老身下次可不饶你。你母亲可好?”
冯熙道:“听说太皇太后回宫,这一下子便大好了。”
“大好了,就让她来见见老身。别在那病地方窝着不出来,那更好不了了。她这才多大,都比不得老身了?”
“冯熙定会同母亲原话交代,母亲自当亲来向太皇太后请安。”
“她来时可不是见老身一个人的。”王氏瞥一眼赵顽顽的肚子,“她现在必得高兴坏了。”
冯熙又与赵顽顽对视上一眼。
临走时,王氏让赵顽顽送他出去,这一路得了太皇太后旨意,两人并排走着倒觉十分惬意,亦不用小心。赵顽顽从怀里拿出个红绸子做的小布虎,“你喜欢这个玩意儿,为此和人打架,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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