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跑出去,她心里酸涩得很。若说怪她也不能,因为好几年前文拂樱就说了要她做冯熙的通房,那时候她便有些想象,如今虽然是文迎儿嫁过来,自己也算是陪嫁,道理上已经是随给他了……想到这个,明日还要陪着文迎儿与冯熙回文家去拜门,就会见着文拂樱。
绛绡知道文迎儿其实还没有和冯熙圆房,若他们房里有什么动静,她都能晓得的。眼下已经羞得不能见人,她便躲在耳房里面听着。
冯熙从净房走回屋内,在文迎儿身边躺了下来。文迎儿其实还没睡着,只是想着怕他借酒醉对她做什么,便将自己身体早早地蜷缩成一个团儿,和热锅里的虾一样。她的拳头捏着被子藏在胸前,心脏乱撞着。他的气息一靠近,便使她越发方寸大乱,要赶紧地将自己埋起来才安全。
冯熙从后面凑近她,能感觉到她的呼吸不似平时熟睡时那么沉,睫毛略略在抖动。他的手在她面上一抚,她便立刻长出鸡皮疙瘩,嘴唇也偷偷地咬死了。
“当真不愿意?”
文迎儿紧闭着眼皮,不吭声。
冯熙长长地吐了一口息。感觉好生难受似的,自己拿单独的一层薄被盖住自己,仰面盯着床顶发呆。散了大半夜的热,他才终于能睡着了。
☆、觉醒
第二日文氏一早就在冯宅门口列了车马和鼓吹队伍,迎新婿回门。
文迎儿满怀希冀,她约莫记得小时候所住的那个屋阁模样,还有被她叫做“大姐姐”的人,只要回了文家,她记忆里那些疑问也就能迎刃而解了 。
车马一停,文迎儿就迫不及待地跳下来。那小侄儿冯忨本来挤在她的车上,这时候下来跟着她跑,牵拉住她的手,小肥腿儿蹬蹬地进去了。
听绛绡说,她家中有爹娘、哥嫂和姐姐,她爹文渊是冯熙父亲冯蚺在西军的旧部,后来冯蚺娶了他妹妹,又给自己的女儿与冯熙订了亲。
但入了堂看见座上面的一堆人,文迎儿脑海里却半点印象都没有。他们已经捧住冯忨的脸笑着说话,但对于这个回门的女儿……似乎并没有对这小外侄热情。
她陌生地望了一圈,堂上的几位玩了一会儿冯忨,对着她颇礼貌地点头致意。
气氛显得不大热络,这时候主母模样的中年妇人向前两步,主动拉着她的手道:“迎儿回来了,这些时日可好?”
文迎儿的这母亲李氏,与文渊都是熙州人,文渊升调入汴,才将她母亲从熙州接过来,话里乡音重。文迎儿都不大听不懂。
这时候座中一名女子用纯正的汴梁口音道:“二妹,快叫母亲啊。母亲思你良久了。”
这名女子穿着桃色褙子与杏色襦裙,头上是插着白角梳的芭蕉髻,用一个花钿点缀,眸光柔和,嘴角含笑。
文迎儿立刻意识到这是她大姐文拂樱。她思索记忆里那个她叫做“大姐姐”的人,也是个柔婉的姿态,只是印象很模糊,就记得她有一双冰凉的手。
她忐忑地走到文拂樱跟前去,握住她的手。
那文拂樱的手果真是冰凉的,文迎儿的五脏六腑剧烈震荡一阵,眼睛蒙上一层雾,开口道:“大姐姐,我好想你。”
文拂樱愕然望了望她,堂上众人也都有些发愣,面面相觑。按道理,这时候一家人团聚,他们也应当很高兴才是。
文迎儿虽然脑中闪过一丝疑虑,但还是将目光都集中在文拂樱脸上,按捺不住心里激动,就想立刻将她拉到一个地方去说话。
冯熙这时候才走上来行礼,对每个人都称呼一遍,也是故意说给文迎儿知道。
方才在外面周遭许多旧亲认出了他,正好因为他的逃兵罪名今早晨被大赦,现在正在应选补调,所以这些人才主动上来寒暄。
文拂樱这时仰头望着冯熙,方才的笑意盈盈全然消失了,紧接着她低下头不再看。
文迎儿瞧出她情绪变化,握紧她手,“大姐姐怎么了,不舒服了?”
文拂樱淡淡笑了笑,“咱们去入座吧。”遂手挽手与李氏等人都上了桌。
宴上冯熙余光瞥见文迎儿一脸高兴的样子,这模样倒是久违了。他不免想到当年在宫里时,她也是这样高兴地与姐妹宫婢跑来跑去。那个派人劫持她的韵德,昔日不也是她追逐打闹的玩伴么。
如果她能将文家当做自己家,那是再好不过了。
这文氏家主文渊却是另一番心情。他望一眼文迎儿,始终低头吞酒,一句话也不说。方才在堂上当着文迎儿的面,他是故意做出几个笑容来。等到宴毕,他将冯熙独自叫进房去。
文迎儿听见文渊将那书房狠狠关上,声音大得很,过得一会儿就有吼声。
文拂樱站在书房外的窗口偷偷往里望,文迎儿道:“姐姐,我们下去说话吧。”
文拂樱却不理她,“不知道父亲在和他说什么……”
“不用理他们,我们说我们的去。”
文拂樱回头,见文迎儿现在一脸天真无邪地,眼睛圆溜溜地在她身上打转,也不知为什么她缠上了自己。
等书房里头声音消下去,文拂樱只好装着样子挽着她回自己卧房。路上她才发现绛绡也跟在后面婢女里面。
绛绡昨晚上因为冯熙的训斥,今日不敢面对文迎儿。而回了文宅,又想起文拂樱将自己支出去,而原来的二等丫头已经在文拂樱面前升成了一等丫头,她可以说是内心此起彼伏。
这宅子里面除了文迎儿一个人,全都是心事重重。文迎儿正陷在对“我是谁”、“我从哪里来”的探索欲望里面不能自拔,看见的一切都要问东问西。
“大姐姐,我记得我以前住的地方也有这么一个檐子,夏天突然有一天上面有了个燕子窝,我正想喊你来看,结果你一看不高兴了,说触霉头,让人把窝拆了,这事害我哭了好久。但你说哭吧,哭死也不管我的。”
文拂樱听着很是尴尬,看她讲得兴致勃勃,只好说,“我不记得了,我原来有这么坏?”
“这怎么坏,你以前就是这样对我的,你还总是打我,让人拿树枝抽我身上。”
文拂樱温柔道,“……我不记得了。”
文迎儿兴奋起来的时候,眉毛高挑,眼神闪亮,“你还要我画扇面,画不好不准出门,画完了就要呈上去给你挑,然后你就会送给爹爹去赏玩。如果爹爹高兴,你就会大大的赏我,吃凉水呀,出去玩呀……”
文迎儿突然间就想起了好多事情,话匣子打开更说不完了。
文拂樱笑:“你记性真好。”
她是很客气的。
虽然她的确有曾有过一个二妹,但早在多年前熙州时刚出生不久,就染上了当时的瘟病,送出去便再没露过面。后来据说是没有挺过去,因为太小、又是瘟病,并没有落入祖坟也没有留名字。
她当然知道文迎儿不是她妹妹,父亲没明说她到底是什么身份,只说一提就会惹来灭族之祸,因此万不能提。此事她父亲告诉了母亲和大哥,父亲说连大嫂都不能知道,因为不是自家人,终究信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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