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头称呼能叫姐姐的人很多,文氏也不清楚她想起了谁,文氏思索既然她根本不记得人,那还是别告诉她过去的好,看冯熙把她从那小云寺抱回来的模样,这宫里头的人记不得是最好的。
“现在醒了就好了。醒了就等于回家了。”
文氏长吁短叹一阵,其实文迎儿也不知道她在叹什么,只听她继续说,“别想那么多头疼的,和冯熙好好地过吧。”
文迎儿点点头,她一清醒连夫郎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不顺其自然也不知道能干什么。
文氏盯了她一会儿。
虽是仍懵懵懂懂,这笔直坐着的腰杆,举手投足的仪态,还有这雪白如霜嫩得出水儿的脸面,都烘托着她那贵家器宇。文氏想,若是她夫君在世,这个儿媳她是敢想一想的,但他死成那样,就再想也不敢想了。可现在,唯一活着的这儿子又熊心豹胆。
唉,难为得他能熊心豹胆一次,以后只得走一步算一步。
文氏握着她手和蔼地笑说,“再过几日冯熙回来,你两个一起回文家拜门,我让君君给你们做了新衣裳,拜门穿得漂漂亮亮的。”
又说了几句,就让冯君过来将她带出去了。冯君和她从外廊上往堂前走,一路上寂静无话。
快走到堂前,文迎儿远远地望见吴氏和绛绡立在里面,转头对冯君说,“院子里有蝉了。我记得小时候,如果有蝉就会让人用杆子摘下来。”
冯君眉头微耸,“我怎么没听见?”
文迎儿被两个人搀着往回走,走到岔路上停下。主母堂后富贵树多,中间通着小径,小径的尽头远远能看见凤仙花,这个时候已经冒了花骨朵。文迎儿又突然忆起以前常用这花染指甲。她脑子里浮现出不少画面,但就是想不起人脸。
跟着的霜小说:“后面是小圃,有个名字的叫‘吟风苑’,娘子去看看吧。”
绛绡因为听见文迎儿能流利说话,心里害怕,想着也不知道她在主母面前聊了什么,出来时她的眼睛分明地看了自己一眼,随后就摆头去和大姐儿说了一句,她可没有心情去逛。
“娘子累了,回去先歇一歇吃饭吧,快日中了。”
那吴氏在后面也说饿了,文迎儿于是不动声色地折返回去。一进屋她下意识瞟了眼床榻不远那个楠木顶箱柜子。绛绡敏感,立即屏住呼吸回头看吴氏,吴氏还很沉稳。
文迎儿往柜前走,吴氏三两脚追上,直接将柜门给她拉开:“娘子要什么就跟我说呀。”
文迎儿直接了当:“我那件绾色的抹胸呢?”
绛绡赶忙道,“今早才褪下来送洗了,娘子身上这件是不合身?”
“那是我每天穿的。”
“晾干了就拿回来给娘子换上,”吴氏合上柜门,转移话题,“娘子想吃什么菜?点几个我马上去做。”
文迎儿果然顺着她的思路来了,抿抿嘴想了一会儿说,“三鲜笋炒鲜蛤蜊,土布辣羹,蝤蛑签混沌,酒炊淮白鱼。”
吴氏哑然,过了会儿笑,“折煞我,酒炊鱼倒是会,但是要吃鱼也得晚上和主母大姐儿一起吃吧,冯宅这么穷,只能做点醋烧白菜,甜瓜甜茄、东坡肉之类。”
文迎儿点头。
绛绡在旁边咽了口唾沫,想这鲜蛤蜊她知道这些年是极其贵的,因为从南方运到汴京来极容易坏,所以是按枚论钱,少说也得五六百一枚。
中午端上菜饭来,吴氏给文迎儿递箸,文迎儿拿起来颠了颠,感觉重量和以前用的不一样。等把甜茄吃到嘴里才眉毛化开,说,“好吃,”说完好吃,她见霜小站在门口眼馋,就招手说,“赏你吃。”
文迎儿用这个“赏”字用得得心应手,但绛绡听着很别扭,就好像她是什么下嫁的皇亲贵女似的。但霜小却高兴大声喊:“谢谢娘子!”坐下就吃。
吴氏也觉得不对劲,把绛绡叫出来, “你们文家是天潢贵胄?我以前倒是伺候过皇亲,那土布鱼羹是一只鱼就取两个鳃,蝤蛑签肉就取两个螯,还要做一锅的混沌,这一顿小餐得几十千钱?”
绛绡对文迎儿一无所知,但不能在吴氏这外人跟前露马脚。“二姑娘之前不在文家的,想来原先过得好,现在送回来了稍微是用度比不上。再说,文家比冯家好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现在冯家都这样了。”
“对了,”吴氏悄悄凑近转了话题,“那珠子我晚上找人去打听打听,我看咱们对珠子都不熟,问问能不能换现钱,能换多少。”
绛绡听她又提珠子,估计是想提醒自己,她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当下含糊两声赶紧转身回去了。
下午大姐冯君的丫鬟月凝过来,说是要教新娘子家里的规矩。绛绡听见教规矩这话有些不对味,问说,“咱们文冯两家规矩应该差不多吧。”
月凝居高临下,往屋里瞥了一眼,“毕竟是新妇,来了总归要说道两句。马上端午了,里外迎客娘子也得出面,总要交代交代。”
绛绡看她可不是就说两句的架势,今天文迎儿明显头脑恢复,冯君既然看见了,为什么不多等些时日,让文迎儿恢复完全再教什么规矩礼仪。
月凝不管她乐不乐意,就进去关上门教去了,绛绡只能在门口听着。
月凝说了一堆起卧坐立的姿势,绛绡顺着门缝看,文迎儿倒是很认真地在听。过了一会儿又听教冯府的规矩,说得绛绡都昏昏欲睡时,文迎儿突然道,“丫鬟偷东西怎么处置?”
月凝顿住,“看偷的东西价值,分轻重,轻则掌手,重则施鞭,打了赶出去。”
“施鞭打完然后赶出去……”
月凝看她皱眉,问,“娘子琢磨什么呢?”
文迎儿说,“原来是赶出去了。我记得小时候有人被拖出去杖打,后来就再没见过,我还说她们去了哪。”
月凝笑:“那除了赶出去还能去了哪,难不成被打死了?”
文迎儿的瞳孔突然张大,“打死”这两个字令她浑身一抖。
月凝赶紧安慰:“娘子虽说是恢复了不少,但显见还没恢复好,我这一说话吓着娘子。娘子还有问得吗?”
“那要打几下?”
月凝:“轻重里头又分轻重,娘子手下要是有人偷了东西,跟大姐儿商量定罚就行了。”
绛绡在门外听得脑袋里嗡嗡响,她明白,毫无疑问文迎儿知道了她们偷东西的事,文迎儿眼下可再也不是傻子,而是带着一副人畜无害模样的精明主人!
☆、小偷
文迎儿继续问,“你教的这些姿势,做得不准也要罚吗?”
月凝略仰着头说:“规矩就是规矩,不过娘子做错了只是出外面有些丢脸,我们这些人在家里,做错了才会受罚呢。”
文迎儿坦诚地说,“万福,我姐姐教我是这样的。”说着做了一个万福。
月凝没看出来和她做的有哪不一样,只觉得她仪态确实美得不像话,但这身段没法比。月凝说,“您已经做得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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