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见她维护绛绡,突然大笑一声,“娘子是袒护娘家人,把我这老婆子往外面抻,但我是冯宅招进来的,一身清清白白全凭大姐儿做主!”说着也闷地一声跪下来,往冯君身旁挪过去。
冯君冷眼看她,“当务之急是先将丢的北珠找出来。”这个时候月凝带着人回来了,月凝手里端着檀木盒,霜小手里攥着一个包袱。
绛绡余光从文迎儿身旁扫过去,见那包袱赫赫然正是自己的,登时腿一软。
这个吴氏……
月凝将檀木盒子交到冯君手里,冯君在灯下打开来,明晃晃的北珠颗颗晶莹剔透,让她也震了一惊。
她不是没见过北珠的。只是那还是父亲在世时,皇帝曾赏赐过数颗,也未能经她的手,是拿去给自己的诰命夫人母亲做犀角冠的。
风光的那一时,当初便该想到这种刺眼的东西,迟早要刺着人心肉皮。
她啪地一声将檀木盒子合上,递给文迎儿,“里头十五颗,没错吧?”
文迎儿点点头。
冯君指着包袱,“说说这个吧。”
月凝说,“我们将两个人房里都搜了个底朝天,最后一解开在这包袱就看见了,我们也没动,直接将包袱拿过来了。”
“这是谁的?”
绛绡弱弱地答,“……我的。”
“你自己打开。”
听了冯君这阴凉剪短的话,她只得哆嗦着手将包袱开了,那亮得出奇的珠子安静地躺在明处,没有半点掩饰地,□□地,仿佛在嘲笑自己的蠢笨。
☆、鞭打
“只有一颗,不是还有一颗么?”冯君淡然俯视绛绡,绛绡老实蹲坐在地上,“这一颗也不是我放的,我今日里没有离开娘子半步。”
“你没上茅厕?”吴氏冷哼一声。
文迎儿半晌未发声,这个时候说,“大姐,我指认的是吴妈妈,绛绡一天到晚跟着我,又是从娘家一道来的,她想要什么都我都当赏给她,即便是不请自拿,我也愿意。但吴妈妈就不同了,眼下还有一颗北珠,绛绡说没拿,那就是没拿,烦请好好搜一搜吴妈妈身上、房里,查一查她今日里到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
吴氏惊惧道:“哪有那么多,我数了上面就整整的十六颗,绛绡也确认了,娘子记性不好可不要乱咬人啊。”
冯君转头向绛绡,绛绡沉声道:“我自己也没记得……吴妈妈倒是说她数过是十六颗。”
冯君嘴角轻蔑一笑,“文迎儿,你这些日可是病着,知道那抹胸上到底多少颗么?”
文迎儿目光就没离开过吴氏,定定地说,“每年我姐姐都给我缝一件抹胸,每年多缝一颗北珠上去。今年若还是丙辰年,那我就还是十七岁,北珠就是十七颗。正月十三……我正月十三就穿上了。”
文迎儿的脑中映出一个温婉缝衣的女子,她指头上戴着顶针,夜里没灯,凑着月色,正月里单薄的影子。
吴氏突然拔开腿跑,被外面的小厮就势撂倒,那小厮不分男女地在她身上摸索一通,从衣里袋口将那明亮圆滚的东西拿了出来,人赃俱获了。
东西递回给文迎儿,文迎儿点头,目光仍旧不离吴氏:“依着宅中规矩,偷贵重东西要鞭打逐出,请大姐定量罚。”
吴氏被压制住,一双眼睛祈求地望着冯君,东西还了还要打,她吓得个半死,口里道:“大姐儿我一把年纪,这打下去还能不死么,大姐看在我也劳心劳力的份儿上,宽恕宽恕吧!”
冯君不以为然,对文迎儿说,“既是你的人,由你来定量责打后再逐出,你觉得该打多少?”
这球又抛回给文迎儿,自然吴氏便又向文迎儿讨饶。“娘子,我知道错了……我一定洗心革面,我绝对不干这种勾当了,您就看在我今日里烧的菜的份儿上……”
文迎儿听得她声音越来越凄怆,脸上也露出怜悯,“三十鞭,打完你就可以走了。”
冯君眉毛翘起,四周冯宅的下人们也都露出惊愕神色。
绛绡刚来冯宅,也不懂这三十鞭子有多重,在文家惩罚下人,吊起来抽三十鞭子,抽破皮子照样出来干活,偷了几千贯钱的东西,抓到官府去打板子说不定就死了,因此她也不明白这些人抽吸什么气。尤其是霜小,站在那里一脸惊悚模样,被吓着了似的。
冯君却轻蔑笑一声,道,“依着北珠价值,这定量也恰到好处。那就这么办吧。”
那吴氏会看众人脸色,指定这个三十鞭是难熬的,当下腿一软,跪下求爹爹告奶奶,痛哭流涕起来。
文迎儿此时已不操心,约莫冯君会叫小厮把她拉下去打过便结了。于是向地上跪着的绛绡伸了手,绛绡略一回神,知道是拉自己,却也不敢去覆手上去,赶紧抱着包袱从地上爬起来。
两人迈腿往堂下离去,忽听得冯君清冷声音道:“等等。宅中的规矩月凝还没跟你说全,”她上前两步,“冯家是将门,凡有逃兵、罪人,皆得亲自斩杀鞭挞;在宅中犯事的下人,后宅女眷也要亲自惩罚。”
文迎儿回过头,冯君踱步在她面前,一双冰冰凉凉的眼盯着她身上。
“你知道么,在这世上下着杀令的,有时候一句话,便能让千百里外尸骸万里。我爹在世的时候,每一颗砍下的人头他都掂量是该还是不该。因此冯家每一个人,也都得正视决定。如果你要打这个人,那每一鞭都得你自己感受轻重力度,并不是你就轻轻巧巧地说一句话,让别人打到她死活不知,便都与你无关了。”
冯君说完,停歇了一口气,叫月凝:“将鞭抬过来给二嫂。”
月凝点了头,吩咐人去抬。过了半晌,一小厮两手抱提着一杆钢鞭走了过来,那钢鞭有九节,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尖利的钢刺,可说是相当于打人的板子加上带刺的砧板,然后再堆二十斤重量。
走过来砸到地面重重一响,将在场众人都震得浑身冷颤。
冯君身一前倾,从地上将那钢鞭捞起来,虽然也吃力,但仍屏气凝神单手将它完全执离地面,可见她平时有些功底。
“你是冯家儿媳、未来嫡子的母亲,不会连这点胆量都没有吧?”
文迎儿心里道,我可没想做你家的人。但在她咄咄逼人面前,也只得硬着头皮答,“这刑器我拿不动。”
血和刑器都是骇人的东西,她望着那东西充满恐惧。
“那你就是不罚了?吴妈妈可就没错处了?那吴妈妈,赶紧伺候你精贵胆小的娘子回去,别给她吓着了。”
绛绡瞧这形势,知道冯君前面一声不吭的,并不是好说话为文迎儿坐主,只是看她突然间倒像了女主人的样子,便借着吴氏来压她气焰。
如果文迎儿当真不罚了,整家都知道她是个柔软可欺的,这吴妈妈指定更张狂。
但又说回来,文家的软鞭子软的枝条似得,吓马用的,打上去和抽巴掌一样。但眼前这是兵家刑器,可怕在于,杀逃兵斩敌将的自然要命见骨。若不是亲眼所见,她还以为这种东西只会出现在逢年门上贴的尉迟恭年帖里吓唬鬼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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