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又问了一次,军差一整天都没来,绛绡道:“今日恐怕是没信了,大概军中战事吃紧,娘子不要太担心。”
“那抵报呢?军中肯定有抵报发去宫里了。”
在干活的霜小一听这话,就知道是让她去找孔慈问问。问回来说这两日江南军没有和叛军厮杀,但正在山中搜捕,送不了信也正常。霜小也放下心,回去告了文迎儿,见她点点头好像没那么担心了,才给她去放水擦洗身上。
文迎儿一直泡在热水里,手脚却一直冰凉。绛绡和霜小等人都不知道她明天要去法会,还以为她只是等不到信,心急的。
第二天早上文迎儿再问,军差还是没来。绛绡说,“如果这个时候不来,他今天就是不会来了。”但晚上还是多余问了一次。绛绡安慰她:“明天一定就来了。”
下午时,文迎儿将绛绡叫进来,“明天我要出去一趟,你不要找我,也不要告诉任何人,如果过了明天我没有回来,再差人通知孔慈知道。”
孔慈知道那么冯熙便能知道,如果她没回来,那不若就是被认出来,随后听凭他们处置了。
等翌日四更时,她找了件霜小的衣裳,拿着菜篮掩盖画轴,低头从后门钻出去,早有徐柳灵备的马等在不远,她趁天暗乘马到了玉清神霄宫,躲在隐蔽处换上道士装束,等徐柳灵带着自己几个小弟子下阶时,她便跟了上去。徐柳灵已经同自己的弟子们打过招呼,就让她掺杂其中,一并如宫去了。
法会于辰时三刻在大内左承天祥符门的门楼上举行,不过五更时分,徐柳灵已在门楼上搭台准备好了。他站在案几前,恭恭敬敬朝老天爷鞠躬,点燃三炷香。
随后回头向着弟子们环顾一圈。
文迎儿没有施半点脂粉,脸面莹白,站在他一群黄面皮的弟子堆儿里,将她的粉雕玉琢衬托出来。她女扮男装,又是道士衣衫,冠帽显得比她脑袋大出一圈,用系带在后面系紧了才不致被风吹掉,那衣衫也较宽,她的身形仰直高挑,和弟子们站在一起不显得太过弱小,但只是瘦瘦的,风吹欲倒,却昂首端正地站好了。即便是个假道士,也是个器宇轩昂的假道士。
他估摸她脑子里正在想着什么计划实施御前送画的事,所以眼睛里闪着光望着别处,胸前呼吸起伏。
徐柳灵不是没见过女人,且他日常侍奉的,还是韵德那般的贵女。在韵德这样女子的脸上,从没有像文迎儿含带在怯懦外表下的英气,眉宇和眼睛暴露了她,还有跳动的嘴角,都外放出她的张狂冒险。
这一点和他很像,隐藏一部分懦弱又显露一部分野心,他有点儿忍不住地伸出手,想搭在她手腕上将她拉到城墙边去,然后跟她说,“从这里看里面,就是禁中的殿宇、皇帝嫔妃所居的后宫、这底下穿金戴银的主仆们全都仰头注视着咱们;从这里看外面,又是城外熙熙攘攘苦度余生的小民,他们也仰仗着咱们,听咱们呼风唤雨,他们便跪头倒地。”
他突然有种自己是帝王,拉着心爱的嫔妃展示他天下的感觉,即便是种假象,只敢在脑子里想一想。本朝得名声的大道,身后也都有妻妾宅院,是以他有花花肠子不仅不算违道,还是他贪图高位的一种寄托。
但他手伸到一半,就看见城门底下便陆续排布了侍卫、乐部、仪仗,大臣们三三两两走过来,这说明皇帝也快要到了。
大臣之中,朝中知名的安相父子、巨阉管通、高殿帅、李昂、还有玉清神霄宫的道天大一先生等都齐聚在城墙下,过得片刻太子、韫王、皇亲等尽皆入内,随后让出一条道,簇拥官家走进来坐在椅上,仰头观赏城墙上的动作。
竟如此声势浩大!徐柳灵的一帮道徒们朝下看得目瞪口呆,这时候腿软发虚,口干舌燥,徐柳灵更是脚底发软,挪也没法挪动了。方才一个人站着时还觉得睥睨众生,现在突然之间就和冯君把那钢鞭在他头上耍一样,吓得想跌在地上。
文迎儿朝下看见官家穿着绛罗履袍、折上巾、通犀金玉带,但因为太远,就像她笔下画的无面小人儿一样。他现下正坐着,前头也摆着一个案几,上面香炉也插着三炷香,是用于拜谢上苍的。
文迎儿心跳的极快,但眼睛也睁得极大。这时候底下官员敲锣示意作法开始,那徐柳灵脑袋嗡地一声,被那锣一激,但脚还是动不了。
文迎儿倒是十分沉稳,侧旁问道徒:“铜锣敲响,眼下是该如何了?”
“水,水碗……”那道徒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头指了指案几上的碗。文迎儿看见那碗里水面上泛着奇怪的光,不知道里边加了什么东西,估摸反正是坑蒙拐骗的。她走过去拿起碗,恭敬低头碰到徐柳灵面前,道:“先生,该你大显神通了。”
徐柳灵还怔忪着,文迎儿抬头盯住她,大声道:“身家性命系于先生,成则金玉加身,败则沿街乞讨!”
“乞讨”两个字立即令他一抖擞,年少褴褛,沿街被打,跟耗子一样四处流窜的生活立即展露眼前,他定了定神接过碗,向着苍天大喊一声口诀,然后猛喝一口碗里的水,喷出去!
那水喷出城楼外,化为五色,随后变成雾气,团团状如五色祥云。他案几处拿出一个看似透明的照袋,因为在阳光下略微刺眼,连文迎儿这样的距离都看不清楚,那袋子一松里头飞出云鹤数只,围绕着五云。然后他又拿起剑来,耍耍地在空中甩了几下,那几只鹤都不见了(实是飞入装了食物的袋里),转而向皇帝诸臣头顶洒下万千的纸鹤去。
这一招把下面的人唬住,官家问后头的道天大一先生谢素:“这你能行否?”
那谢素哆嗦答:“臣可以回去参详……”
这话一出来,谁都知道他不会了。
徐柳灵又开始高声说话,他完全镇定下来后,声调也提高了,什么五云祥瑞吉兆,皇帝陛下乃天降真星长生大帝王者之类的话洋洋洒洒吐出来,他口才极好,这么铺天盖地地一演讲,把底下的人鼓舞了起来。
然后便顺利许多,他越讲越亢奋,玄玄乎乎的东西跟着他的剑还有案几上琳琅满目的小把戏一起耍出来,底下目瞪口呆,人人称奇。
而后便开始指着南方预测叛军位置,屋里哇啦作了一通法,最后指着一方,扔出黄纸,又拿剑全部斩断,道:“着!启禀陛下,小道知道慕容凌躲在哪里了!”
然后又吐水,水变成巨大的一个水泡,里头幻化海市蜃楼模样,他指着里头说,“陛下请看,七十二星宿指路,那人就在……!”随后吐了几个谜语,让官家与重臣猜字谜。
太子立即下令:“传报过去,着冯熙速速前往捉拿!”
这时候官家还有些将信将疑,天却正好飘起雨来,瓢泼一阵,把大臣们都浇湿了,那官家被内侍们护住躲在城墙下面。徐柳灵见机说:“此雨为天道昭示,是苍天提醒陛下爱民护生,否则社稷危矣,流寇爆生,叛乱者难以伏诛!如果陛下或是太子能冒雨登上城墙,虔诚对上天拜上四拜,雨必能停,则天接纳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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