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像谢晋元这样多情温厚的人,是不会明白的,在江湖中,要安稳地活着,谁能不做几件亏心事呢?
而从不做亏心事的谢晋元死了。
先接到消息的是谢谨,那天,她在黄叶岗截住了黄叶三雄,连杀了三人,才让刀饮满了血,恢复了些许平静,没想到她刚回到山下,心境又不稳了,只能停在山下茶棚一棵茂密的树上调息。
她在江湖上现在也是有名的刀客了,贸然出现会吓坏别人的,所以她体贴地隐藏了身影。
调息时,却听到山下的几个江湖人士喝着茶议论纷纷,“哎,你听说了吗?秋月剑死啦。”“哎,听说了,少年英才,天妒,天妒啊。”“不知是谁杀的。”“明天我们去英雄庄祭拜祭拜吧。”“怎么,他的尸首被英雄庄收殓了?”“他来历不明,自然没人收尸了。”
几人正在议论时,树上突然跳下一个人来,脸上一块黑布缠的密不透风,背上一把巨大的刀,隐隐散发出杀气,几人一见,吓得跪倒在地,瑟瑟发抖,“狂……狂刀……”
“你们说的秋月剑是不是谢晋元?”谢谨平静地问。
几人吓得面如土色,压根没听清谢谨在问什么,只忙着想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越想越觉得自己该死,今天恐怕在劫难逃。
谢谨抓起一个还算没吓晕的一个人,一字一顿地说:“我问你,死的秋月剑是不是谢晋元?我不杀杂碎。”
“是、是、是……”“杂碎”点头如捣蒜,第一次庆幸自己的武功低微。
谢谨放开了他,她不信,师兄的剑比她杀过的人都快得多,而他从来不做亏心事,怎么会死?她要去英雄庄亲自确认。
傍晚,落日余晖下,英雄庄又挂上了白幡,表明江湖中又有一位成名的武者陨落,且无亲人收尸,只能让他们代为收殓,葬入英雄冢。
谢谨是一路杀进灵堂的,她说过她不杀杂碎,可她食言了,因她远远地看到满庄子的白幡,就有些生气了,而在被门口的守卫拦住的时候,她不假思索地抬手就是一刀。
这是她第一次自己起了杀人的念头,不是师父的命令,不是无情刀的蛊惑,是她内心的声音:杀吧,在江湖中杀人,要什么理由?她想杀,她有本事杀,她就能杀。
鲜血从刀刃上滴滴答答地流下,庄子里的守卫不断地后退到灵堂,谢谨平静地道:“你们闪开,我不杀你们,我要看里面人的尸首。”
英雄庄的庄主林蕴宽出来了,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一庄之主,而像个私塾先生,留着长长的胡须,面对地上的尸体,他仍然有礼地拱手道:“久闻狂刀不轻易出手,不杀未成名之人,今日为何来英雄庄闹事?里面是谢小英雄的遗体,有何可看?”
谢谨缓缓举起大刀,黑沉沉的眼珠盯着林蕴宽虚虚拱起的手道:“你的袖子里藏了六把暗器,白振云连拔扇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我杀了,你可以赌一赌你的运气是否比他好。”
林蕴宽平静的脸色僵住了,他不敢赌,只能也退后,恳求道:“谢小英雄是个磊落的正人君子,林某可用人头担保他在江湖中从未做过什么坏事,若你与他有什么恩怨,也请念在死者为大的份上,对他尊重些。”
谢谨平静地说道:“你是个好人,我不杀你。”说完,便抬步走到停放着的尸首旁。
她这一生,极少不平静,唯有过两次,一次是她无法参透无情刀第九式的时候,她很懊恼;另一次便是现在,她捏起盖着尸首的白布的一角,手竟有些发抖,仿佛这块布有着千斤的重量,原来,害怕就是这种滋味。
闭了闭眼,谢谨掀开了那块令她害怕的白布,睁开眼,便看到了那张她熟悉的丰神如玉的脸庞。
林蕴宽惊讶地看到一路杀进山庄面不改色的“狂刀”,在看到谢晋元的脸的时候,落了一滴泪,紧接着那双饱含杀意的眼睛不断地落下泪来,直到把她脸上的面巾都打湿。
第36章 刀客2
“我要把他带走,”谢谨哽咽道,“他不是没有人收尸,他是春水剑的儿子, 是我的师兄, 他有家人的。”没有等林蕴宽的回答,她便抖开那块白布把谢晋元的遗体仔细地包了起来。
江湖传言“狂刀”只是个小姑娘,许多人不信,认为她是练了什么邪门功夫,应当是个老妪, 只是看起来像个小姑娘。
可此刻, 林蕴宽看着不断落泪的谢谨, 他相信了,“狂刀”只是个小姑娘罢了。
庄子里的守卫们警戒着,等着庄主的命令,林蕴宽摆摆手,叹了口气, “让她走吧。”他们恐怕也拦不住她。
谢谨把刀拿在手中, 背起谢晋元的遗体, 仔细地把边角的白布掖好, 抱歉地说道:“我不该杀你们庄里的人,谢谢你,你是个好人,我走了。”说完,就转身离开。
林蕴宽看着小姑娘消失的痩削背影, 面对一地狼藉的灵堂,唏嘘道:“真是个可怜人。”不知道是在说谢晋元,还是在说谢谨,又或是在说遭遇无妄之灾的自个儿。
谢谨跑得不快,她怕颠乱了师兄的头发,师兄最爱漂亮,每次下山,都把自己打扮得极英俊,还要锲而不舍地追问她:“师妹,你师兄俊不俊俏,迷不迷人?”
谢谨总是认真地说道:“师兄很俊俏很迷人。”谢晋元便心满意足地捧着心口高兴地转圈,一直到谢重山一脚把谢晋元踹出门外,不耐烦地说:“要下山就快点滚下山,你老子当年俊得半个江湖的女侠都为我终身不嫁,也没像你那样恬不知耻。”
“师兄,你别怕,”谢谨轻轻地说,“我带你回家。”
到他们居住的那个小小的茅草屋前,谢谨犹豫了,师傅他久久不问世事,若知晓师兄身逝的消息,该有多难过。
谢谨紧咬着嘴唇,直到把嘴咬得血肉模糊,谢晋元微凉的脸歪倒在她的脸颊边才唤醒了她的意识,她告诉自己,谢谨,去告诉师傅,我们要一起替师兄报仇。
她鼓起勇气撞开茅屋的竹门,看见师傅正背对着门,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师、师傅,我带师兄回……”话还未说完,她已泣不成声。
她到底只是个小姑娘罢了。
可谢重山听到爱徒的哭声,竟一动不动,仍是那个坐定的姿势。
谢谨止住了哭声,狐疑地饶过前去,谢重山的嘴角有一缕鲜血,手上拿着一张字条,谢谨颤抖着将谢晋元的遗体轻轻靠在一旁,捡起师父手中的字条。
字条上只写着四个字:汝儿已亡。
看到这张字条以后,谢重山一阵心悸,竟肝胆俱裂而死。
师傅……师兄!
谢谨疯了,她一把火烧掉了茅屋与谢家两代主人的尸身。
为什么?为什么?师傅与师兄一生从未做过亏心事,为什么?
报仇,她要报仇,她将用仇人的鲜血来洒满整个山谷!
无情刀感应到她的心绪不宁,乘虚而入,她第一次任由这种暴躁的情绪充斥全身,无情刀,你如果真的有灵魂,就带我冲向最高峰,我愿将我的身心奉献给你,来替我实现心愿,与我一同血洗这个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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