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子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蹿了出来,一手提着弓,一手还拎了两只竹鸡。见到我们也只是一笑,很随便的点了个头。
到了此时,我也放松下来,在这样的地方没必要端架子。再说,这些都是很了解我的人也藏不了什么。我掂了胡床坐到了邓香对面,看着他向细竹筒里填薰肉和米。阿南已经去旁边引水的竹笕处洗了手,揎了袖子,也过来帮忙。
“没什么好东西,只烧点南方的风味,皇上莫见怪。”邓香对我说,“我们边弄边说话。”
我只是笑,其实我没见过竹筒饭,平生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煮米的。
邓香又回了头问阿南,“我开的方子你用了吗?如今开了春不大看得出来,等下我给你切一下脉,”他此时手上沾着米,没办法切脉,“我得给你换个方子了。冬病夏治,今夏你尤其得好好养养。”
阿南胡乱挥了一下手,“我的肺不打紧,今年只觉得宫中烟道火力太猛,热得我不得不常开着窗子。”一句话漏道出了她生病的缘由,往年长信宫是不通热的。
我不得不飞快的别过脸去,掩饰自己的尴尬。
我看到如意他们和邓香的小童已经在那边杀鸡剖鱼了。几只白鹤很及时的出现,等孩子们把小鱼扔给它们。
阿南却并没有意识到我的异样,她心痒难耐的轮流扫视我和邓香,“你们俩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是不是和那个什么李夫人有关?”
弦子擎出两把菜刀来,慢慢走到我们这里,在一旁支了砧板。
我和邓香都没作声。
阿南的眼睛一转,“这是要做鱼圆吗?弦子把砧板拿过来,剁鱼茸的事交给皇上干。”
我愣了一下,我哪里会干这事!这辈子张口吃饭伸手穿衣的我,完全不会这些厨房里的行当。可一转念,也就明白阿南这是在支走弦子。
果然,弦子向着姐姐吐了一下舌,做个鬼脸,很不情愿的把东西搬到我面前。
剖好剔了骨去了皮的大鱼放在了我面前的砧板上,阿南又将两把菜刀一左一右塞在我手中,“剁吧!”她说。
我拿着两把菜刀不知该如何下手。
连邓香都看着我笑了,“等一下我来吧。”他说。
我的菜刀抡了下去。
阿南是个小人精,她倒是一下子就猜中了我让邓香去干的事。
我边剁鱼茸,一边听邓香告诉我,“归命侯的家宴我去了,他的妻妾没有全出来。但我问过他的一位歌姬,他那侯府里没有与那李夫人相似的人物。”
这个,我倒没觉奇怪,就凭归命侯那猥琐人物,是留不住李夫那样人才的。
但邓香原本说要面见我,可见他打听到的还不止这些。
果然,“但我听说原本归命侯那天请的客人里,还有冯家的两个儿子,”邓香说,“但最后他们都没来。这让归命侯很没面子。”邓香微笑,“据归命侯宴后带醉发的牢骚,那两位公子原本是洛京凡请必至的人物。他们喜欢与人交际。”
我静静等着邓香说下文,手上慢慢也摸着了门道,轻重缓急左右开弓,剁鱼茸的技术有些像模像样了。手下的刀与砧板发出了的节奏的清响。
“据说冯家来了不少客人,两个儿子都忙着接待,已经顾不上和归命侯这等没用的人物虚以委蛇。他府上的高朋,许多都是今年赴京赶考的举子。”
这个我也早知道了,没什么奇怪。今年的大比安排在三月,有些人早早来到洛京,本就是为了干谒求进。这才过着年呢,李济和冯骥两府接的名刺已经堆着可以用来烧家里的碳锅了。
但接受别人拜访是一回事,从中挑选真正的才俊才是就需要他们独具慧眼了。
接下来,邓香终于说到了重点,“听说冯府今年接到了一个特别的贵客。”他说,似乎也有些兴趣似的,“这人一来就直接住进了冯家家中。冯骥对那人十分客气,还招了歌姬舞妓去侍候那人,洛京城但凡有些名气的歌舞姬都被叫过了。”
我皱了一下眉,手上不由的停住了。“那是个怎样的人物,是不是和我年纪差不多大?”
邓香奇怪地抬头看了我一眼,“正是,皇上知道?听说那人是个阴沉却俊美的男子。”
我听要耳中有说不出的感觉,好像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却又感到新的压力来了。此时我觉得自己的袍袖碍事,心里烦燥不安,伸了臂让阿南帮我卷袖子。阿南却只向我摊开她那湿漉漉的手。
我回头大叫:“如意!”声音很响,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
邓香看我的眼神便有些好奇。
等如意洗了手,又来为我挽好了袖子,我那狂跳不已的心才好像平复了一些。我看邓香:“酩香先生继续说下去,那贵客身边是不是有个美妇?”
邓香看我的目光若有所思,见我发问才好像突然醒过神来似的,“的确听说是有一个美妇人始终陪在那贵客身边。那美妇人极美,却不是正常的美,按那些歌舞姬的描绘,那女人竟像是修炼成妖的怪物,美得有些诡异,没人能看出她的年纪,只说那妇人让她们觉得她已修炼千年,只不过面貌还是少女罢了。”邓香一笑,“这应该有些像是皇上要找的人吧?至少我觉得像!”
邓香是见过李夫人的,他说觉得像,应该就是了。
我没有作声,让密密的砧板声代替了我此时的心情。
邓香继续说了下去,“我还听说那贵客对陪他取乐的歌姬舞妓并无兴趣,那人似乎心事重重,稍不如意,还大发脾气。”邓香那长眉轻蹙,好像有些难解,“更可怪异的是,那贵客在冯大司马府里,终日枕着那美妇的腿躺着。那美妇常当着外人的面抚摸那贵客的身体,那贵客从无拒绝。可两人间却又并不调笑。有位舞姬向他们敬酒,不小心将酒洒了些在那妇人裙上,还遭了那贵客的暴打。凡此种种,归命侯府那些歌舞姬看到极多,但外人端的看不出二人是何关系。”
我默默剁着眼前的鱼茸,阿南不叫停,我就会一直剁下去。
我想我知道那两人是什么关系,这世上最黑暗的莫过于相思,而相思的,却不一定都是情人。
第92章 阙
阿南用手失捻过鱼茸,觉得差不多了,就站起来去打蛋清,不远处厨房里水已经烧好。邓香准备做鱼圆子了。我又闲了下来,可以看袖手旁观等着吃。
邓香的小院子立在一处小山谷里,四下山坡的积雪还没有消尽。白皑皑的反射着阳光,清辉洒处,还有点寒凉。
那几只鹤显然好的差不多了,不时的振翅在蓝天碧空中翱翔,盘桓于别墅上空,等着它们的同类从南方回来。
我带着如意在邓香的小院子里乱看,看他的桃树,看他的藕池。最后我下了结论:这地方已经有些江南的风味,被江南人士住过到底不一样。
而阿南的长信宫却大开大盍,有些空旷了。
回去要不要在长信宫里挖个水池呢?
等我转过一圈,再回到厨房里,便看到阿南和邓香两个穿着白衣的身影,同在锅台边忙碌着。两人都背对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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