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我确定,说话的就是阿南。
如意已经有些害怕的样子,可他不敢乱动,只战战兢兢的看着我。
我也是第一次这样偷听阿南说话,我不是故意的。
可她竟说出这样的话来,也太让我惊心。我原以为阿南对我多少还有一些感情,此时听她说什么要走,竟是毫无留恋。
“到时,我也可以求皇上准我出家。斩了三千烦恼丝,把自己舍给菩萨。”
我已经觉得自己的身体好似被人用一盆冰水浇下,从头到脚冷得彻骨。明明是暖阳高照的春天,我却感受到冬日萧索的寒风。我呆站着动弹不得,已经不能分辨出阿南的声音里是负气还是真的决然。
“皇上不会准的。”这时,一个淡然的声音说,“阿南你也走不掉。”声音虽淡,却也无限的凄凉。“若是当初阿南你没嫁就好了。”
邓香!
“什么叫没嫁就好了?”阿南厉声质问,“嫁了,我也可以抛下。又不是请你酩香先生帮忙,我自己绝不会以这残身去拖累酩香先生。”
我的眼睛一下子变得看不清东西,鼻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
阿南竟说出这种话来,她怎么就是残身了,难道就因为和我……当初是她主动来找我的,有一小半还是为了邓香。可我总以为她总有一点是为了她自己。此时怎么又说自己是残身了呢?我有那么糟糕,有那么让她觉得不值吗?
我知道我与阿南的婚姻中有政治因素,谁让我是皇帝呢。可她的心也太硬,为了保护自己,她的心早已铸起了钢铁的外壳。此时只会将爱她的我硌得生疼。
“阿南,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邓香说,“你知道我一直都在等,如果你不如意……”邓香长叹,“其实,我更多的时间一直在想,阿南何必这么坚忍,早就应该放弃了。只是,阿南你明明做不到,却还坚持。按理说,只要自己快活,哪管天下洪水滔天。女人不都应该这样吗?以前我们在江南,你是最快活的精灵,那时,你从来不委屈自己。你今天这样,其实已不是本来的你,你已经变了。”邓香的声音含糊下去,在我听来,他是喝过酒了。
“他,是让你改变的原因吧。”邓香说。
我的脑子里嗡的一声。
我慢慢的绕过泥墙,一直走到一处小门边,小门的里面是绿莹莹的一片芳草,好久没人打理的杂乱生着,显然不常有人来。院子中唯一的一棵桂树下,邓芸倚树而立,依旧一袭白衣迎风飘飞,手上还拎着他的酒壶。他在凝视着阿南,脸上表情像是风中的云絮,柔和又飘忽。
而阿南坐在离他很远的一张石桌旁边,用手托着腮。她目光黯淡,不像平日那么闪耀。前几天看她硬撑出来的镇定与冷淡此时一扫而空,此时留下的只是空茫。阿南的眼睛曾是我暗夜里唯一的孤星,失去她我会失去我的方向。
我站在门边张了嘴想开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来。
“皇、皇上!”一直躲在门边阴影里的阿瓜首先惊呼出声。
第104章 阙
阿南和邓香都在听到阿瓜的惊呼后,一起抬起头来向我这边看过来。邓香倒也罢了,他看我一眼便向我摇头,似想对我说什么。我不理他。
阿南却是一眼之后就将小嘴一撇,扭头表示对我的蔑视。
我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什么制怒,什么计谋,我早已忘得一干二净。我冲上去,不说话,一把拉住阿南的手臂就将他向旁边一间小屋里里拖。
阿南发出惊叫,但她没有挣扎,被我三两下就带到了旁边的一间小茅屋里。
邓香跟了两步,却又停住了,我看到他居然还笑了一下,虽然看起来是苦笑。
我脚跟一带,很响的一声把小屋的小门带上了。慢慢跟上来的邓香,和小跑来救主的阿南全都被我堵在了门外。
小屋里堆放了许多旧麻袋,想来是太医院所弃,这使得小屋里充斥一股子药香。
阿南穿了白裙粉红袄子,看上去像朵芍药化似的开在这药香里。她的眼睛里因为生气烫得像着了火,把眼睛里的水润都烧干了,像是两汪干涸的池塘。而脸蛋上已经要喷出红来了。
我向她走去,她立刻向后退,退到麻袋垛边,脚下一滞,索性大喇喇的坐在了麻袋堆上。那坐姿,悠悠然的显出她的优雅,还有些向我挑战。
她并不着急,对着怒气冲冲的我反倒是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坦然。
我气的够呛,发觉自己的手都在抖。
“你……你竟敢去出家!”我本想好好向阿南表示我的愤怒,可真的开口质问她时,说出的语气却更像是埋怨。曾几何时,面对阿南我连发脾气都不会了。
阿南扬起她的下巴,用她的眼神反驳我:“我想走你拦得住我吗?”她坐在那里,我站着,不知为什么,我一点也没感觉到居高临下的优势。
我上去抓住她的肩,用了力气,想摇摇她,却又不能下手,“你竟还敢想剪掉头发,这好好的长发!你,你敢!”我的手上捏着她的肩却发使劲儿了。
不对!我好像又没抓住重点。我觉得我好像有些说不清楚了,和这小东西绝对说不清楚了。此时我才意识到我嘴笨,到了此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向阿南表达我的不快。平日里脑子里有一万个想法,一千种纠结,到了些时全都说不出来。
我索性闭上了嘴,呆呆看了她一会儿。
阿南还是那表情,疏远和冷淡,自尊又骄傲。
许久,阿南冷笑了一声。“皇上有话请快些说。妾还有事要办……都是皇上的事。”
小屋的破窗有阳光照进来,星星点点的打在她的脸上,又为她的脸增加了变幻莫测。
“你还笑!”我一用力,一把将她拖了起来,动作粗鲁的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阿南一个趔趄,一下子撞在我怀里。我的声音在小小空间里有些怪异,连自己都把握不住,听起来又像是在吼她了。
阿南的小手拼了命的扑打我,试图拍开我抓她的手臂,“动手啊,又想打人了是吗?利用完了装不下去了是吗?”她的声音干涩而单薄,无助和绝望全在里面。
我闭上眼睛,任她一下下无力的拍打我。原来她是这么想的,终于说出来了,以为我是在利用她,利用她解决了南北矛盾,如今不想要她抛弃她了。难怪她说南北贸易一开,她便要离开我。她以为我和她之间就只有这一点情谊吗?
阿南身上的气息与我如此接近,软软的身子一下下撞击着我,我的手慢慢放松,只柔柔的轻抚着她的肩头。她没有觉察。
怀里的阿南终于累了,她咻咻的喘着动作慢了下来,最后终于停住了。她没有逃掉,不知道我已经放开了她。
小屋里又安静下来,阳光中飞尘在打着圈圈。
“皇上想爱谁就爱谁,可是不要拿她来羞辱我。”阿南倔强的说。
我搂着她,轻轻的拍她的背。把我的歉意化入我的动作中。我早该想到,阿南是宁折不弯,在感情上是不肯委屈自己的。虽然她也知道后宫有后宫的样子,但本能的,她就是不肯放低了自己去和别的后宫女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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