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听着他自言自语似的念叨,情不自禁地把脸靠向他散发着依稀熟悉温度的手掌中,胸中百感交集,忘却了一切痴怨情恨,只想让时间定格在这一刻。
他还记得她,足够了!这份情义,足够支撑着她继续走这条前途未卜的“宫女之路”。或许在他今后的夺嫡过程中帮不上多大的忙,可是只要能为他尽一份心,为他守住老爷子身边的这块清净宝地,总比一直躲在他的臂膀中安享那份小小的幸福,要重要得多。
璇玑释然,心中猛地一放松。她往后退了一步,毫无不舍地离开了那个温暖的掌心,正了正身子,莞尔对胤禛说道:“四爷,奴婢还要赶回皇上身边,若您没有其他的事情,奴婢就先告退了。”
胤禛仿佛也突然从回忆中转醒过来一般,有些尴尬地急忙收回手,放前放后皆不是,一副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说道:“嗯,我刚才……嗯,你快去吧……”
璇玑对胤禛福了福,踏着轻快的步子向这片梅林外走去。
胤禛看着她离开,又把视线转向头顶的梅枝上,轻声念道:“神仙院宇,记得春归后。蜂蝶不胜闲,惹残香、萦纡深透。玉徽指稳,别一般情,方永昼。因谁瘦?都为天然秀。桐阴未减,独自携芳酎。再弄想前欢,拊金樽、何时似旧。凭谁说与,潘鬓转添霜,飞陇首。云将皱,应念相思久……②”
①北宋 李之仪 《鹊桥仙》
②北宋 李之仪《蓦山溪》
解惑记
这段时间里,康熙总是把十三阿哥胤祥单独召到澹宁居来。他并没有给予胤祥什么特别的吩咐,只是额外耐心又细心地检查他在书房的功课,询问他在绿营军中的收获,并时常带着他在澹宁居东侧的丁香堤上习剑。可以看得出,十三阿哥在康熙心中的分量不轻。老爷子每每看着舞剑后一头大汗的十三阿哥,眉眼里总是透着一种慈祥和赞许的笑意。可他并没有用更多的言语夸奖在他面前也分外卖力,却不曾显出任何故意讨好姿态的十三阿哥。多数情况下只是讲一个“好”字,然后用力拍拍十三阿哥那宽实的肩膀。
父子俩一前一后慢步在长堤上谈笑风生的情景,甚至让璇玑错觉这并不是十三阿哥即将多灾多难的四十七年——她看不出任何这对父子之间将会产生不可弥补之罅隙的征兆。难道十三阿哥的霉运,仅仅是因为康熙骨子里潜藏的那种“喜怒不定”基因的总爆发?
四月,在康熙钦定随行阿哥之际,一向对康熙的话只有顺从的胤禛竟然三番两次自荐扈从。可康熙只是笑了笑,对他说要留他在京中为朝廷办事,而直接拒绝了他的请求。正是因为这样的一个小插曲是不曾被记入史册的,所以璇玑有些担心。是不是邬祠稔或者田文镜这两个未来人不小心在胤禛面前透露了什么?又或是他们之间的传信被胤禛察觉了?可被康熙拒绝后的胤禛并没再做出什么其他的举动,依旧象往常一样读书、办事,对这件事也再没提过任何一个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倒是十四阿哥曾主动跟康熙提过让八阿哥随驾的事情,不过也被康熙以一向人丁单薄的八阿哥家中有妻妾待产,男主不宜远行为由而拒绝了。
璇玑内心暗笑:老爷子对八阿哥府上那位据说是“千古第二坛醋”的嫡福晋郭络罗氏可是微辞颇多,甚至还曾经表现出后悔让温文尔雅的八阿哥娶了这么个泼辣到有些跋扈的福晋的情绪。璇玑听隋景讲过,当初皇上安排八阿哥迎娶安亲王岳乐的这个外孙女为嫡福晋,完全是为了抬高八阿哥在宫中的地位。宫里的后妃和阿哥们不仅仅有着血缘上的母子关系,而且还有着相互依托的关系。不仅母能凭子贵,而且子必凭母贵,缺一不可。可八阿哥母子的处境就比较尴尬,几乎可以说是两边都不大沾:首先,康熙老爷子一生绝对高产,前前后后生了那么些阿哥,多他一个少他一个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其次,八阿哥生母良妃出身卑微,在宫中根本没有什么家族势利能成为八阿哥的稳定后援,又只生了八阿哥一个,若不是八阿哥从小就跟九阿哥和十阿哥友善,那可真是茕茕孑立了。
但是璇玑不明白,在这个一夫多妻合法的时代,为何贵为皇八子的八阿哥宁肯守着为数少到连他皇阿玛都有点看不过去的妻妾过日子?难道是他真的惧怕他那位厉害的嫡福晋?还是他故作贤良给老爷子以及朝中的臣工们看?可是,拥有数量少的妻妾在这个时代也不算是贤良的表现啊。
璇玑脑海中不断浮现着八阿哥那张时常带着温润笑容的脸。毕竟她跟八阿哥没有直接接触过,而且还有从未来带来的对他先入为主的判定。璇玑一直认为虽然他在别人面前全然是一副谦谦君子样,可保不准内心如何阴险狡诈呢。对,说不定还好色,被压抑了很久的好色比奔放的好色更为可怕……
令璇玑奇怪的是,虽然胖胖的九阿哥时常流露出皮笑肉不笑的奸相,也十分不令人喜欢,可她竟从来没觉着妻妾成群的九阿哥好色过!她甚至胡乱猜测八阿哥把“野花”养在了与他深交的九阿哥府上,以遮嫡福晋郭络罗氏的耳目……
十三阿哥胤祥因最近颇受康熙的眷爱,所以更是显得神清气爽,笑容比已往的灿烂,说话的声音也比已往宏亮,甚至敢在每次习剑后跑到璇玑她们所在的茶水间去要东西吃。胤祥仍然喜欢拿璇玑开涮,常当着玉衡和隋景的面儿就讲她以前在永和宫闹的笑话——当然,还有些是发生在小莜穿越成璇玑之前的——惹得那两位哈哈大笑。璇玑经过深刻反省后没发现自己得罪过胤祥,便认定这个喜欢作弄人的十三阿哥定是把自己当软柿子捏,以达到娱乐并拉近与玉衡和隋景之间关系的目的。
茶水间的璇玑一听到外面那阵轻快的脚步声,就知道十三阿哥那个魔头又要来寻她的开心了。她匆匆对玉衡说了句“我躲一下”,便在玉衡又诧异又几乎要暴笑出来的目光中钻进了只够一个人容身的小壁橱中。果然,十三一进来,就听到他充满笑意地声音:“咦?璇玑今儿不在啊?”
“给十三爷请安了。璇玑她……”玉衡的声音突然中断了。
下一刻,璇玑就看到壁橱的布帘子猛地被掀开,十三阿哥那张乐呵呵的脸花儿开般地展现在她面前。
“唉,都多大的人了,还完藏猫儿呢?”十三的声音里充满了戏谑。
璇玑气不打一处来地假装整了整坎肩儿,回道:“回十三爷,奴婢哪儿有时间玩?十三爷没见奴婢正在这儿忙着收拾呢么?”
“先别忙这个了。爷习剑完了后,皇上就去北边的花园子了。李德全让你快拿了驱虫水也去北边的花园子。”
一听有差事,璇玑立刻跑出了那个藏身的壁橱,从一个角柜里找出驱虫水,跟玉衡打了个招呼,就走了出去。可刚走出广渠门,就被十三从后面追了上来。
“没想到你走得还挺快。”
“十三爷还有什么吩咐么?”璇玑停下来,耐着性子看向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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