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外间有了脚步声。康熙抬眼,眯着眼睛往门口看。进来的果然不是别人,正是脸色犯着酒红,脚下有点飘忽的太子。
“儿,儿臣见过皇阿玛。”胤礽正身,努力稳住自己,规规矩矩地给康熙行礼。
康熙并没有搭理他,反倒喝起茶来。
胤礽看他皇阿玛没有叫他起身的意思,微微抬了抬眼瞥了康熙一眼,又迅速低下眼皮,朗声说道:“十八弟病了,儿臣本该立刻过来。可不巧今儿地方上一些臣工到儿臣那儿谒见去了。儿臣本想推了的,可听说皇阿玛因近日身体不适,又碰巧因十八弟病了正在忧心,并没有接见他们,就知此时要代表皇家的体面,代表皇阿玛安抚他们,所以不敢怠慢,以至于来晚了。还要请皇阿玛恕罪。”
“哼!”康熙闷哼了一声,不阴不阳地开口道:“这个时候你倒是比朕更贤良了?!”
“儿臣不敢。”太子继续朗声答着话,却又多了一分的理直气壮。“儿臣不过是按照皇阿玛的教导行事而已。因接见臣工事关朝廷的人心聚散,儿臣自然不敢有任何闪失。”
太子说这话的时候,站在旁边的璇玑偷偷瞟了一眼各位在场的阿哥,正巧看到大阿哥的脸上一闪飞过一丝冷笑,十三阿哥低着眼睛,面无表情,十四阿哥的嘴角耷拉着,眼中充满了悲伤的神色,一只眉毛却不合时宜地挑着,似乎有点幸灾乐祸。
“让你这么一说倒是朕的不是了?倒是朕不关心臣工,只关心自己的儿子了?!”康熙气得话语有些发抖。“可是你别忘了,朕除了教你以国事为重外,更教过你万事孝为先!《孝经》云:‘君子之教以孝也,非家至而日见之也。教以孝,所以敬天下之为人父母者也。教以悌,所以敬天下之为人兄者也。教以臣,所以敬天下之为人君者也。’孝敬父母,友善兄弟,是为君子的第一品德!而你呢?朕近日来身体不豫,你除了日常请安,可曾多加关心?胤衸重病,你可曾叮嘱医药?现在本末倒置,倒跟朕说起了什么为了朝廷的人心冷暖?!你若是连家中最基本的孝悌都作不到,又何谈对国事的重视,对百姓的关心?!你这么做,朕是看不出一丁点儿贤良,倒有笼络人心,结党营私之嫌!”
“皇阿玛,您曲解儿臣了!”胤礽并不抬头,却也加重了语气,不忿地高喊出来。“儿臣知道自己既是皇阿玛的儿子,又是皇阿玛的臣子,这是我们兄弟几个都有的身份。可儿臣又与他们不大相同,担了一份比他们更重大的职责。儿臣自幼被您封为皇太子,如影随形,不就是为了成为您不能亲躬国事时的一个替代,代您行不能行之事么?!儿臣不觉得这次代您接见地方上的臣工有什么不良意图或不妥,更不是皇阿玛口中所说的‘结党营私’!”
“你……”康熙颤抖着指向胤礽,被他顶撞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一口气被生生噎在了胸中。
“皇阿玛!”才十二岁的十七阿哥胤礼突然跪了下来挪到康熙身边,哭着恳求道:“皇阿玛息怒,快快救救十八弟,儿臣,儿臣下次再也不敢把弟弟一个人留在营中了。儿臣以后保证走到哪儿,就把弟弟带到哪儿。”说着,伏在康熙的腿上放声痛哭起来。
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动容。
璇玑不明白十七阿哥这说的是哪回事儿,看向玉衡。玉衡只是冲她摇了摇头。
康熙一时也哽咽,轻轻地抚了抚胤礼的发辫,抬起湿润的双眼,却正看到太子投向胤礼那不屑的一瞥,顿时觉得心都寒透了。可是有朝臣在场,他不仅要顾及皇家的面子,更要借助小胤礼的举动平息此事。毕竟这次秋狝还要安抚蒙古诸王公,不能还未到地方就让那些唯恐大清不乱的蒙古狼闻出他和太子不和的气味来。他只得把不断积蓄的怒气施于掌间,紧紧地捏着胤礼的脑袋,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这一两年来,他不是没有想过废掉这个越发不孝、不忠、不贤、不善的儿子。可每每念及韶华早逝的皇后,又想到少年时代的胤礽是那么的孝敬、聪慧、开朗、向上,又不忍下这个决心。虽然他知道那些关于太子暴戾淫乱、专擅威权、鸠聚党与的负面消息,可他一直不想相信,也用极大的忍耐力尽量包容着他,期待他终有一天能迷途知返。可谁知事与愿违,这个儿子终究还是走上了和他对峙的道路。他是天子,这天下的统治者,可以让万万臣民服从,却无法让自己的儿子按照自己的想法成长……康熙突然觉得自己很失败,不禁胸中绞痛,手下更多使了一分力道。
璇玑看着低着头,紧咬下唇拼命忍受着皇上那份怒气的胤礼,只觉得再不去解围,这孩子怕是要被皇上捏傻了。正好小胤衸哼唧了两声,她连忙趁机走过去对康熙轻声禀报说:“皇上,十八阿哥唤十七阿哥呢。”
康熙猛地从沉思中缓过神儿来,才惊觉自己手中捏的不是什么枕头,而是胤礼的脑袋,顿时放开了手,心疼得不行。他怜爱地扶起胤礼,拉住还在不住抽泣的他,轻声嘱咐说:“去吧,你已出过痄腮,不碍事了,去跟弟弟好好赔个不是吧。”
“嗯。”胤礼懂事地点了点头,走到小胤衸的炕边双膝跪在脚踏上,伸手拿过胤衸的手紧紧握住。小胤衸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泪水满面的小哥哥,努力笑了笑,虚弱地说:“十七哥,等我好了,你一定要说话算话,走到哪儿就带我到哪儿哦。”
胤礼郑重地向弟弟点了点头,腾出一只手拍了拍弟弟的小身子。
康熙看着两个小儿子的友爱,长叹了一声。他愤怒地看了胤礽一眼,猛地起身,说道:“大家都退了吧,十八阿哥需要好好休息。”说着,大步朝屋外走去。路过仍跪在地上的胤礽时,连停都没有停一下。
众人跟着皇帝出去后,胤礽才呼地从地上站起来,掸了掸袍子。他看了看床上躺着的胤衸,嘴角上露出了一丝冷笑。就在他欲转身离开时,突然看到了和玉衡站在一起正准备恭送他的璇玑,那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连眼睛都瞠了起来,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这时,端着药的隋景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向胤礽请了个安。胤礽看了看他端的药汁,闷声闷气地说道:“你们都给我好生伺候着十八阿哥!”说完,一甩袖子也走了出去。
三个人服侍胤衸用药敷药,胤礼就在旁边巴巴地看着。用药后,小胤衸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隋景送十七阿哥回去休息,玉衡和璇玑就来到外间候着。这时璇玑才小声问道:“这十八阿哥是怎么病的?十七阿哥又是怎么回事?”
“我听十八阿哥身边的人说,那天本来十七阿哥答应要带十八阿哥骑马来着,可十七阿哥后来跟太子和十三阿哥打猎去了。估计是把答应十八阿哥的事儿给忘了。结果十八阿哥巴巴地在马圈等了一天,晚上回来就吵着头疼身上疼,太医给看了后,就当一般的着凉来医治了。没想到十八阿哥这烧一直不退,而且又因为腮帮子疼而吃不下饭,他们才觉着不对,急忙去找太医,结果惊动了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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