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喇那拉兰慧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黑暗得连星辰都躲开了的深夜,一辆毫不起眼的乌油棚马车,载了那位额上带伤,身子十分虚弱的新侧室,从府邸北面的民居胡同内,缓缓向南,自最不起眼的后门,进了这皇子府。
承欢记
玉徽自那次从康熙手上得到生符,就重病了一场,连续大半个月的高烧,几乎夺去了她所有的生气。昏迷当中,她不断地梦到朱宝珊、邬祠稔、康熙,还有穿越成玉徽前见到的那个白衣女人。他们似乎不断地在向她讲述着什么,可始终不能听清,不能明白。而每一次讲述的末尾,都是胤禛倒在血泊里的骇人景象。玉徽起先只是看着,她反复告诫自己不能干涉历史,可强迫着自己袖手旁观了几次,她的心都要被胤禛倒下那一刻绝望的眼神给刺得千疮百孔了。于是在这个场景又一次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毫无顾及地冲了上去,死死抱住胤禛正缓缓倒下的身子,就在她无法承担他倒地之重,双双摔倒在地时,胤禛却突然又活了过来,只是瞪着一双仿若儿时的纯净眸子笑着看她……
玉徽终究不能明白这些场景到底要给她什么样的启示,只是在一天傍晚突然清醒过来。屋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离床榻不远的圆桌上似乎燃着一种味道奇异的香。她努力想撑起身子,却虚弱地连胳臂都抬不起来。正当她再一次试图起身时,突然听到一阵花盆底轻击地面的声音传来,随之而来的是一片带着暗香的白色云彩。
“可醒了!喜莲,你去通报门子,让四爷一回府就来海棠院吧!”
玉徽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拼命睁着眼睛从一片迷蒙中看清了来人,原来是兰慧。清瘦又有些倦色的面庞,云鬓轻堆却只素素地点缀了几颗白色珠子的两把头,一袭水洗得有些陈旧了的掩去了那曼妙身材的牙白色镶蓝边绣蝶旗装……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兰慧以妇人的面貌出现在她面前。
玉徽正想问她这是在哪儿,兰慧却先看出了她的心思,急忙安慰她道:“玉徽姑娘放心,这是在四爷的府上,暂时很安全的。”说着,她起身走到茶桌前,端来一个精美的茶盅,费力地扶起玉徽,把茶盅递到她的嘴边:“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可感觉饿了?想吃什么,我吩咐下人去做。”
玉徽一口水喝下去,顿觉得从食道到胃部都被冲得空空荡荡,大有要痉挛的势头。可她顾不上这些,只问了兰慧一句:“我是怎么进府的?”
兰慧表情一怔,飞快地侧转过头去,似乎在掩藏不想要玉徽看到的表情。然而也就是那一下,她轻咳了两声,又转过身来,微笑着看向玉徽答道:“你现在身体还弱,先不要操心这些吧。等你把身子养好了,咱们再跟你解释。四爷这大半个月来为着你的病,昼夜不能安眠,大夫找了一个又一个,可就是不见好。方子也不知道用了多少种。这不,前儿四爷听说白云观云游来了一位医术非常了得的道长,便把他请来为你诊治。那位道长果然厉害,昨天一方子下去,你今儿可就清醒了。一会儿先吃点东西,然后再吃药,省得伤了脾胃。”
玉徽看出她左右而言他,面有难色,却是真心地为她着想,也不好再追问,只是点点头。兰慧看她又倦了,便让她躺好,正准备离开,却发现玉徽拉住了她的衣袖。
“怎么?”
“皇上……没有为难四阿哥吧?”
兰慧握住玉徽的手,又折身坐了下来。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兰慧开口道:“四爷说,为着玉徽姑娘,什么都不怕了。你安心养着,不要再伤神了。一会儿爷下学回来了就会过来。”她安慰地拍了拍玉徽的手背,为她掖好被子,再次起身,离开了这个房间。
玉徽闭上眼,脑海里却久久挥不去兰慧的身影。她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头,可又理不出头绪来。回忆起作小狐狸时,在塞上第一次见她的情景,她也不过九岁、十岁的样子,小寰轻挽,峨眉如弓,明眸流盼,一笑起来嘴角侧隐隐显出两个小巧的酒窝来。她檀紫色的宽筒长裤配了一身铜色滚边的艳红骑马装,终日背着一柄短弓,腰挎水牛皮箭袋,显现出与年龄不符的英姿飒爽来。可如今的她,却是满面憔悴,眼窝深陷,身上头上俱是素得压了她的光彩去,若不是那丝绸衣料光泽的华贵,她倒是象给谁扶丧似的。
穿越者,习惯了睁眼世界骤变的无奈。可这次进入到胤禛的府上,是福是祸,亦超出了她的思考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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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玉徽大病初愈,终于又看到了胤禛开心的笑颜。她故意无视他与兰慧间目光相遇时流露出来的复杂与尴尬,只是装出一副安心受他们照料的样子,每日与来看她的兰慧说说笑话,与来和她纠缠的胤禛玩闹,并在睡前把他推出屋子,赶不情愿的他到别处去睡。玉徽隐隐约约察觉她的进府有些蹊跷,可又怕对这两个已经三缄其口的为难人儿提起此事只能使他们难上加难。若不是因为自己,他们的生活该如历史上记录的那样恩爱吧?她在人前依然爱笑,可在人后,则越发的沉默了。
她独自居住的海棠院,是一个百花成荫的小院落,以名贵的西府海棠为主,可惜现在不是花开的季节,只留着满树翠生生的叶子。庭院里开得正旺的是那美人蕉、大丽花和夹竹桃。闲暇无人时,玉徽常会来到园子一角的“望春亭”发呆。那亭子周遭正是种着看似无害,却十分有毒的夹竹桃。每每望着那些花儿,她就忍不住想去摘下一朵试试毒性,也每每忍住已经伸出的手,极度怀疑自己因为那场大病和现在无法解开的进府之谜,得了抑郁症。
这月的十五,月亮分外的圆满,又巧逢这海棠院里的一棵昙花在晚间突然绽放,所以玉徽没有早早赶胤禛出去。两人把那盆昙花小心翼翼地搬至主屋侧面的石桌上,又摆上了香案、烛火和几碟果品,然后两人退到廊檐下相拥而坐,静静地看着眼前月色下那难得一次的绽放。
“玉徽,你大病刚痊愈,这株昙花就开了。是个吉兆。不如……我们此时此刻就让月亮为媒,昙花为证,拜了天地吧。你虽然进府,我不能给你名分,却也不想真的就让你这样委屈下去。”胤禛紧紧地搂着玉徽,双唇贴着她的耳缘轻语。
“不好!”玉徽突然挺直了身子,反对道。
胤禛被她的突然举动吓了一跳,可还是又扳过她的肩膀,问一脸眉飞色舞仿佛又要讲什么歪道理的玉徽为何不好。
“今儿月圆,明儿就扁了,这么无定性,怎可为媒?这昙花,终归是一现,你看,你看,已经快合了,这么短暂,怎能为证?”
胤禛无奈地笑了一下,好不容易跟她风花雪月一下,却又被她的古灵精怪给破了氛围。真不知她的心是怎么长的。他佯恼,压低声音反问她:“好,你说,什么才能为媒?什么又才能为证?”
玉徽眼珠一转,又露出了让胤禛哭笑不得诡笑。她拉起他,一边说“你来,你来”,一边带他走到园子里的那个小鱼池边。玉徽指了鱼池旁树立的一块题了“空明”二字字的黑色大石,说道:“荒野顽石,吸了日精月华,期有补天之命,然偏落凡尘。可它却从此修得了这‘空明’之理,守鱼望天,岂不悠哉?此灵石可为媒。”接着,她又抬手,指向石后的那棵歪脖针叶松,说道:“那东西,风吹不倒,雪压不塌,终年常青,多被文人墨客用作‘长久’之征。‘常青’,又谐‘常情’,此树可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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