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年忙着从下面翻出我那张诗稿,似模似样将纸一展,捏声道:“玉格格请——”
我哪里容他说完,往前一扑,就要夺下诗稿另作打算,不料十阿哥动作比我更快,起身一把从邢年手里抢过诗稿,展卷看了一眼,张开河马嘴大笑道:“果然是玉格格做的诗——咦,玉格格不好意思了?来来来,让我代你念如何?”我目瞪口呆的望着他,半响结结巴巴憋出一句话来:“多谢十阿哥,不过……真的不要了……请还……”
十阿哥其实问我也就是一白问,不等我把话说完,他一清嗓子,大摇大摆绕过我,走到场中站定,就举着我的诗作势要念。我瞅准空档,啪的一跳,飞手去夺,不料十阿哥对我早有防备,飞快闪身躲开,大笑道:“玉格格,眈眈视人何为?”
我恨得暗暗磨牙,正打算横竖横跟他拼鸟,康熙忽然发话:“邢年,给玉格格赐座。”
邢年立马在康熙榻边设了一只圆面小锦凳,我悻悻过去坐下,只听八阿哥在对面道:“玉格格无需紧张,天子脚下就数这儿最讲公道,所谓诗如其人,既是玉格格作的诗,必然灵秀,万一被老十念坏了,自有人代你罚他,何愁之有?”八阿哥给我拜年,能安着什么好心?我还没开口,二阿哥却伸出头来抢道:“不错——”他还想说什么,被康熙看了他一眼,他只好咂咂嘴,喉头一滚,把下面的话都咽了,又重复道了一遍,“不错。”连二阿哥都“赞同”八阿哥的意见,康熙不说,还有谁敢阻拦?
于是十阿哥抖擞神气,朗朗读出标题:“卧~~梅~~”
“好!”二阿哥大喝一声,带头带人拍手造势,众人亦附和着噼里啪啦来了一阵。
事已至此,我别无选择,唯有强挤笑容环视一圈,以示小的承蒙错爱不胜铭感。
康熙呷口清茶,吐出一个字:“念。”
十阿哥大声接道:“卧~~梅~~”
这回无人作声,只有二阿哥若无其事照样击掌叫道:“好!”
十阿哥一口气被打断没有顺好,不由脸色发青,仍强撑道:“卧梅~~”
不出我所料他又被二阿哥打断:“老十你怎么念来念去都是标题?”
十阿哥恼道:“玉格格所作咏梅诗的标题就是开篇第一句的前两个字,不这么念怎么念?”
二阿哥摇摇头。
摇摇折扇。
几乎就没听得他也摇摇尾巴就是了。
康熙轻咳一声。
众人要笑,又不敢笑。
十阿哥方要继续,特意先停顿了一下,庄严地扫视四周,确定无人打扰,才放心将血盆大口一张,认认真真清清楚楚地念道:“卧~~梅~~又~~闻~~花~~”康熙侧目望望我,我也望望他,相对无言,唯有心情好似手牵手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望著天、看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四颗连成线。这时正当好男儿十阿哥气宇轩昂念到第二句:“卧~~只~~绘~~中~~天~~”
听完这句,座中还不明白的几乎是没有了,纷纷匿笑不止。
十阿哥只当众人笑我好文采,兴致勃勃读出第三句:“邀~~吻~~卧~~石~~水——”他居然还在这句之后有意制造一个停顿,成功引得大家对他瞩眸不转,连一票小阿哥们也瞪圆眼睛,屏息静候下文。接着十阿哥忽的一下将他的正面对向我,此时此刻,我能做到的只是虚弱地抬起手用手绢儿擦擦额上冷汗。
就在我小爪子一抖的功夫,只见十阿哥极富戏剧性的猛一跺脚后跟立正,右臂伸出,以高喊“Heil—Hitler!”之口吻气沉丹田,爆发最后一句高潮:“卧石答春绿!——”
不仅是我,所有人都被十阿哥的全情投入深深的打动了。
要等到一个意味深长的短暂沉默过后,全场才正式开锅:
花枝乱颤、各有其妍的女眷且不去说,只看那些男人们就够热闹的,厥倒者有之,喷茶者有之,抽搐五官者有之,翘起辫子者,有之。二阿哥是早早就抽出他那把粉色舞扇连头带脸掩住,任他狂笑之声如何大作,外人只能看到羽毛扇面不住颤抖,份外香艳娇嗲。八阿哥正侧过脸去貌似在关心八福晋的状况。
九阿哥跟一旁三阿哥比拼君子定力尚未分出胜负且大有同归于尽之势,这还算撑得住些。
而笑瘫在后面的十四阿哥索性就放弃了,只一面忙着扯过舒舒觉罗氏手中帕子擦眼泪,一面大声唤人给他揉揉肚子。
四阿哥则一手捧住半盏茶,往后靠在椅背上,半扬起脸,微微张开嘴,以一种景仰中夹杂着惊艳的眼神久久地凝望着十阿哥。坐在隔开四阿哥一个位子的十三阿哥半侧了身,一忽儿瞧瞧四阿哥,一忽儿看看十阿哥和其他人,扭脖子扭得不亦乐乎,脸上也是眉飞色舞精彩纷呈。康熙把十七阿哥搂在怀里,笑得指了我半天愣没说出话来,得亏李德全站在他身后龇牙咧嘴地给他捶了好一会儿背,康熙才回过气来一迭声道:“速速将玉格格的诗稿拿来与朕看!”
收诗稿的邢年是个太监,只比目不识丁好那么一点点,能分辨出各人诗稿归属全凭收卷时在卷面上作的特殊符号,十阿哥突然夺我诗稿,除了我心里有数,事前并无一人能给提示。十阿哥本人又是出名的二五眼,诸皇阿哥中汉学最差的就是他,加上汉语、满语中一些特殊含义词语的发音大不相同,以他的眼力,只能看出我的诗毫不押韵狗屁不通,因存心恶作剧非要朗读出来给众人听笑话儿不可,及至众人开笑,他仍当作大家是在笑我的歪诗,也鲜格格跟着豪迈哈哈大笑,连八阿哥一路冲他悄悄摆手也不曾看见,到如今才刚刚嚼出味儿不对,正凑在灯下念念有词地重新研读全诗,光凭一个邢年哪里够分量从他手里取过诗稿,最后还是小乖乖十七阿哥跳下地,摇摇摆摆跑过去在十阿哥面前声东击西抽冷子劈手夺下我的诗稿,回来交给康熙。康熙只扫了几眼,就笑甩给二阿哥,二阿哥逐字看完又传给诸阿哥,好歹等一圈转下来,十阿哥忽然醍醐灌顶恍然大悟,气势汹汹朝我跳脚作河马夜叉状:“好哇!玉格格你这是存心——”我施施然起身谦虚道:“玉莹才疏学浅,不比小阿哥们可以妙手偶得佳句连篇,自知粗陋之作绝难匹配十阿哥金玉之声,奈何十阿哥盛情难却,玉莹惭愧,惭愧。”广大听众和观众又是一阵哄笑,十阿哥眼睛血丝密布,脑门上青筋暴露,我相信如果是夏天,他的脚上还会出现汗毛。
不过我的守则之一便是没事不找事,有事更不怕事,第一场比BH,我赢了;现在比柔情,康熙和四阿哥两代皇帝还统统在现场,十阿哥能奈我何?敢奈我何?八阿哥推了十四阿哥入场拉十阿哥下去,十阿哥尤有不甘,气咻咻扭头再要对我发话,康熙恰时截断道:“玉格格的大作念完了,你们也传阅了原稿,现在谁来评点评点——没有人?没有,朕就点名了?”康熙说是这样说,目光却直接落在三阿哥身上。
三阿哥坐立不安,犹疑片刻,还是无奈在众人窃笑中咳咳咳地发表了一篇评论,一来我没好意思仔细听,二来他满口都是四个字四个字的华丽文言文词藻,我还不如选择性失聪,不过他最后一句用回了大白话,我想不听到也不行:“……纵览《卧梅》全诗,玉格格对一个简简单单的‘卧’字之运用已经达到化境,实乃奇葩一朵,儿臣真心认为皇阿玛需要寻找诗词造诣更为高深的人才来进行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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