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今天一整天没翻过牌子,动了一场气,也觉疲乏,亥时刚过就歇了。
我在四阿哥府里睡惯懒觉,进宫后明显感到睡眠不足,如此好机会,又正碰到我换班时候,出了东暖阁,交了牌子,就往自己院里走,不意转过廊角,却见锡保独自站在我要走的路上。而他闻见响动,转过头来望了我一眼。
我听说他今年被调进来当侍卫的原因跟二阿哥有关,且性情有几分古怪,很少主动跟人打招呼,我也不愿多生枝节,只含笑点点头,就打算绕过他往前走,谁知他忽然移动一步,挡在我身前,并且专注的看着我。这里随时会有夜巡侍卫走过来,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正打算问他,他一抬手,拂去我肩头的甚么物事,我低头一看,落在脚边的是一片葵叶,便嫣然道:“多谢。”他仍是不作声,我要走过去了,他才开口道:“前晚你为什么没唱‘流光飞舞’?”
流光飞舞?
我想起来那场歌舞还是大约前年中秋左右四阿哥带我到太子的丰泽园时发生的事情,锡保怎么会知道?
他问:“与有情人做快乐事,未问是劫,是缘……那天你是不是穿桃花色绣晴丝流晶裙装,戴明珠白玉发簪?”
忆当日心景,而今似已相隔重世,我恍惚着点点首儿,只听他又道:“那天我到的晚了,只从半段听起,我一直想从头到尾再听一遍。”我回过神来,把他的话串起来一想,不由#¥%"—*了,难道他这是在公然吊膀子么?
不过我现在可没有心情,我还要赶着回去吃药和数银票呢,因此只漫漫敷衍道:“呵呵,今天晚上的太阳多好啊。”
我说着,往右错开了一步,锡保却忽的攥住我的手腕,他出手很快,我居然没躲过。
我看看锡保,他也没什么表情,也不说话,就这么和我对视着,我知道他很英俊,不过我现在已经充分领悟到任何男人到了一定的程度都会现出蘑菇头的原形来的真谛。小姑娘采蘑菇,贪多嚼不烂,何况我刚在十三阿哥的事上栽过跟头,这个锡保又摆明是二阿哥看上的人,麻烦找我,我可不想找麻烦。我垂眼看他的手,他的手像是对很小的疼痛都会敏感的、容易被伤害的,但我知道那不是事实——就像之前我能够在他眼中看得到的那一种危险性,那种一直走在危险边缘的人独有的眼神:无限温柔与企图自杀者的毫不介意的狂暴的混合体。“喂,”我说,“我不喜欢男人的。”
锡保并未露出一丝惊讶,他安然地道:“那是因为你还没遇见我。”
我骇笑:“什么?”
“我是为了你才答应来做侍卫,我一定要听你再唱一次‘流光飞舞’:只唱给我一个人听。”
我渐渐没了耐心:“不管怎样,你先放手。”
他放开我的手,虽然不疼,我还是揉一揉手腕:“不可能。”
“为什么?”
“和你无关。”
“为了四阿哥?你还怕他?”
我霍然止步,直视锡保,一字一句道:“不关你事。”
锡保陡然换了话题:“马齐的祖父哈什屯原为满洲正蓝旗人,天聪九年,太宗为加大实力而兼并正蓝旗。去年开春,皇上曾向内大臣明珠了解涉及正蓝旗事件的有关情况,确知当年的关键之处乃是哈什屯在蓝旗事件中不惜背主,以求投入上三旗……”我听得一凛,太宗,不就是皇太极么?
原来蓝旗事件是这么回事,无怪康熙说什么马齐祖父哈什屯“陷害本旗贝勒”的责斥之语,揭露该事件之真相,借以羞辱马齐。但我也曾听四阿哥说过,顺治初年哈什屯任内大臣,列议政大臣,受到摄政王多尔衮的器重,然而当顺治帝亲政后,追论多尔衮罪,其亲信多受牵连,但哈什屯并未失去信任,仍多次晋爵。哈什屯一生中,经历了蓝旗事件与多尔衮获罪两次政治巨浪的冲击,都能安然度过,其仕途不仅未受阻滞,且更为畅达,其于清廷最高层权力之争的漩涡中机敏应变的作风真算是到了一个境界了。而哈什屯之子、马齐之父米思翰不仅在康熙平定三藩之乱期间任户部尚书,承担备办军需的要任,他与长子马思喀、二子马齐、三子马武更曾先后担任过内务府总管一职,内务府总管就是皇帝的总管家,他们一家人同康熙既是君臣,也是主奴。今日康熙当众殴曳马齐分明就是盛怒之下把他当奴才来教训,不过我却觉得马齐这个老头子被康熙揭发祖父的丑事后很有撒娇的情绪在里面,哈什屯在蓝旗事件中背主,投的是什么人?投的是康熙的祖父皇太极!康熙斥责他,绝不可能是为了翻老账追究此事,但为什么单单挑出此事来给他敲警钟?还有,锡保也是满洲贵族,他知道蓝旗事件不奇怪,但去年开春康熙向明珠了解情况,他怎么连细节也知道?又为什么要跟我讲?
第六十五章
电光火石间,我一下想起八阿哥的势力都在现在的正蓝旗,二阿哥却是以镶黄旗为主,那么马齐明明是镶黄旗人,去岁又力保八阿哥当太子,康熙可是暗指他“背主”,乃至和哈什屯一样有“陷害”行为?我越往下想,越觉惊心,这个锡保的能量不小啊,他到底是哪一方的人?我可否将此理解为有人要向我施“美男计”以作他图?
锡保把话说完:“你想知道的事情我都可以告诉你,条件只有一个:流光飞舞。”
我怀疑他是不是有严重的偏执狂?什么叫做“我想知道的他都可以告诉我”?他以为自己是百度还是GOOGLE?
不过对于他能够看出我对“蓝旗事件”有兴趣的这一点眼光,再联想到之前康熙奇怪地问我对锡保看法一事,我不能不有所防范,因按捺下情绪,呵呵笑道:“今晚太阳不错,锡保兄慢慢欣赏,玉莹先行一步。”我转身走完余下一半廊道,正要拐过弯去,下意识回首向锡保看了一眼,他居然还站在原处面朝我不动,见到我看他,他咧咧嘴,笑了笑:“我等你。”英俊的男人笑起来泰半像个孩子,好像无心无害,其实最最任性。
我啼笑皆非:我这不叫桃花劫,是蘑菇劫吧?
翌日,康熙又在乾清宫召见满汉诸大臣,谓曰:“所以拘执皇太子者,因其获戾于朕耳,并非欲立胤禩为皇太子而拘执之也。皇太子获罪之处,虚诬者甚多。今马齐、佟国维与胤禩为党,倡言欲立胤禩为皇太子,殊属可恨!朕于此不胜忿恚。况胤禩乃缧绁罪人,其母又系贱族,今尔诸臣乃扶同偏徇,保奏胤禩为皇太子,不知何意?岂以胤禩庸劣无有知识,倘得立彼,则在尔等掌握之中,可以多方簸弄乎?如此,则立皇太子之事,皆由于尔诸臣,不由于朕也。只果立胤禩,则胤褆必将大肆其南海,而不知作何行事矣。联恶睹其情形,故命亟释皇太子。朕听政四十九年,包容之处甚多,惟于兹事,忿恚殊甚。联原因气忿成疾,昨日一怒,遂不御晚膳,今日晨餐,所食尚少。”我掐指算算日子,八阿哥是在去年十月初因张明德案被割去贝勒,降为闲散宗室,到十一月底畅春园护驾有功才被复封贝勒,但他苦就苦在当初推举太子时风头太劲,犯了康熙的忌讳,八阿哥母族之卑倒还算小,如今康熙竟然连“只果立胤禩,则胤褆必将大肆其南海,而不知作何行事矣”这种话也公开说出来,可不是大大糟糕么?康熙骂完八阿哥,也没忘了马齐:“联因马齐效力年久,初心俟其年老,听彼休致以保全之。昨乃身作威势,拂袖而出,众人见之,皆为寒心。如此不诛,将谁诛乎!”让众臣传问马齐:“伊之作威可畏,果何益哉?”马齐被拘押在下,听旨后,虽奏称“臣罪当死”,但还是为自己做了辩解:“臣原无威势,但因事务重大,心中惊惧,并不知作何举动。”康熙怒气未消,又指斥其“但务贪得”,环顾左右言道:“张鹏翮乃一清官,朕南巡时,马齐当众前詈之曰杀材,因不馈伊银币,遂尔辱詈。谁不畏死,敢不馈之银币乎!”因革去马齐首席满洲大学士之职,交康亲王椿泰等审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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