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发誓说要让四阿哥尝到碎心之苦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吧?
我究竟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了今日这个田地?
呵,我都忘了。
康熙回宫后,当天即命写下一道渝旨,详细记载这次救火经过,南城官员和司访营校卫军官受到严厉斥责,就连救火有功的左部御史科尔坤也因离开火场过早而被点名指责。奇怪大火,在古代被目为天谴,既然并非君王失德,总得有人背黑锅。
于是四月十五日,康熙于乾清宫重提大阿哥镇魇暗算太子之事,谓王、公及满洲大臣曰:“大阿哥行止甚属暴戾无耻,并不念及父母兄弟,杀人害人毫无顾忌,任意妄为。朕在宫中,伊何能为?倘朕躬在外,伊或挟一不堪太监指称皇太后懿旨或朕密旨,肆行杀人,猖狂妄动。诸阿哥皆兄弟也,称有旨意,谁敢拦阻,关系甚大。”“观伊之党羽俱系贼心恶棍,平日半鸡学习拳勇,不顾罪戾,惟务诱取银钱,五旗中被愚者甚多。大阿哥若出而妄动,则此蠢然无知之辈又将附和之矣。”经议,由八旗派出参领八员、护军校八员、护军八十名,于大阿哥家中轮流看守。
十九日又谕:府中门户既多,恐匪类仍行往来,命于新造诸王府内择一小而牢固者为监禁大阿哥之所。
隔日,显亲王衍璜等遵旨议咒魇皇太子之喇嘛巴汉格隆等三人皆凌迟处死,将喇嘛明佳噶卜楚永远拘禁,护卫色楞、雅图、拜雅尔图遣发白都纳,太监杨得志交内务府看管。有旨命将奏本暂存。前后五、六日光景,康熙不曾好好歇过,我也是没日没夜在御前伺候,李德全几次命魏珠劝我惜养,我均置若罔闻,一切就像十八阿哥初逝那段时光,只要能看到康熙,就有座大山压下我心中沸腾。指婚的是康熙,接受指婚的是四阿哥,误会了指婚的,是我。——我不知道我最该恨哪一个?
二十三日,康熙明加派八旗章京十七人看守大阿哥。又再派贝勒延寿、贝子苏努、公鄂飞、都统辛泰、护军统领图尔海、陈泰等,每日二人值班。且何旨看守章京等:“严加看守,不得稍违,设有罅隙,朕必知之,彼时将尔等俱行族诛,断不姑宥。”李德全传旨出去,在西暖阁内的太子、三阿哥、四阿哥等起身告退,康熙首肯,我行屈膝礼恭送太子,行到一半,眼前突的金星乱迸,耳边一静,便一头栽入黑暗。
醒转时,不知身在何处,要想一下,才明白是在乾清宫里的荣宪旧居。
流苏帐,团纹锦,摇摇映出四阿哥的脸,在暗处,那一双炯炯的眼睛,当然是他。为什么是他?
他的声音有些哑:“我只要我的白小千。你肯不肯再相信我一次?”
我不言不语瞪着他。
有一句话说,当别人不爱你的时候,哭闹是错,静默是错,活着呼吸是错,死了都是错。
但是难道以爱的名义,就做什么都是对的?
慢慢的,我的眼泪也有漫了出来,然而眼泪终于在眼角绽放成了狂笑:“我从来没有打算要嫁给你,我也没有相信过你,所以你别再自作多情了,你要怎么样是你的事,和我没关系!”四阿哥猛然一下攥紧我的手臂,却又以同样的速度放开,好像他生怕弄疼我似的。
我挣开身,抱膝缩到里榻。
他伸手过来,在半空结成凝固姿势:“如果我拒绝这次指婚,皇阿玛就会立即降罪年家满门,连你也脱不了干系,换作你是我,你能不能冒这个险?”
我把脸低了低,然后抬起头,问他:“那又怎样?死了又怎样?”
他瞠视我。
我缓缓坐起,握住他的手指,接道:“年家的人,都死光了也无所谓。我不信你保不了我一个——何况皇上根本不可能置我于死地!舍不得年家的人,是你,不是我。雍亲王有意栽培年羹尧,皇上也肯成全王爷你,不过条件是年宝珠取代年玉莹嫁入王府,对不对?”他的眼睛一亮,我便知道答案正确,他想开口,我阻止:“不,你不要说,你先听我说。”
我感觉呼吸有些艰难,就停顿了一下,他默默看着我,我挪动一点位置,更加靠近他:“说真的,我不喜欢你,也不想嫁给你。可是一旦今年十月年宝珠进了雍亲王府……我、我就再也不要看到你了!”我一面恶狠狠的说着,一面眼眶一热,溅了一滴泪在他手指上。他的手指滚烫滚烫,我的也是。
他一下将我揽入怀中,我贴面在他肩头,胡乱抽泣。
他轻轻抚着我后背,软语安慰我:“不会。一定不会。只要你有了我的孩子,也就是皇阿玛的孙子,皇阿玛一定不舍得再把你和我分开。”
我终于发泄了一通,心中郁结稍解,自己揉揉眼睛,一把推开四阿哥:“我不生小孩,偏不生!”
四阿哥低声下气:“好,好,给你放假,过两天再说……”
后一句我装作没听见:“还有,为什么要送我进永和宫?德妃娘娘压根不喜欢我。”
四阿哥耐心解释道:“十九年前,我额娘诞育胤禵时遭逢难关,幸亏孝懿皇后派出婉霜全力协助产婆两天一夜,方得母子平安。当时婉霜虽然年止十六,但她禀赋奇特,非但于医术上悟性奇高,还能遇事不慌,居中协调,起了大用。而皇阿玛得子,亦十分高兴,亲手将世间唯一一枚的陨石玄铁铸就的指环赐给婉霜,形同免死金牌,后宫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婉霜就将它传给你。看在这一层关系上,额娘的心里不会不疼你,你打小养在我府里,所有起居食用,额娘没少差人问讯指点,只不过因为后来十四阿哥一直和我争你,才格外疏远着罢了。现在皇阿玛正式指婚已下,谁都以为年家小女宝珠才是将来的雍亲王妃,这个时候你住进永和宫,有额娘亲自照顾你,一来谁也不敢说你半句闲话,二来我可以放手做事。”
我听得有点傻眼,想了半天,才问:“有一次皇上告诉我,当年锡保的额娘也是难产,太医说保得了孩子就保不了大人,后来锡保活是活下来了,却一出生就没了额娘,那时……我娘正在皇上身边伺候,为何皇上没想到让她去帮忙?”四阿哥的神色有瞬间黯然:“婉霜十四岁入钟粹宫,十七岁时孝懿皇后薨了,她被调令转侍乾清宫,一夜之间就换了一个人似的,直到隔了两年皇阿玛把她指婚给白景奇之前,她除了对我还是像从前在钟粹宫一样尽心,其他的,尽都不言不笑,冷美人一般,只皇阿玛问她,她才答应。整整两年的时间,随驾例外,皇阿玛既不曾差她出乾清宫办事,待她也是极好,当面从不说半句重话,就连李德全,那时还得尊称她一声‘姑姑’。”
我正默默换算清穿第一劳模李德全大公公跟我究竟是什么辈分,四阿哥转过念来,忽然板脸喝斥我:“你竟敢想着锡保?”我差点被他吓得心脏病发,因勃然大怒,揉身一扑,揪住他衣襟,压低声音威胁:“坦白从宽!你把我送到永和宫,想背着我放手做什么事?上断臂山钓鱼么?”四阿哥没听懂,比较懵懂:“断什么臂什么山?我不喜欢钓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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