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阿哥一面将全信逐字逐句解释给我听,一面大赞四阿哥“三次打七即澈透本来,直解三关。根器之利,震旦未曾听闻。”但他替四阿哥显摆了一番后也觉牙酸,说到何为法化报三身的关系,解释为什么已经参悟的人还要回头去炼丹,亦难自圆其说,唯一笑了之,回信给四阿哥时又催我也写两句加进去。
我挑出四阿哥信中提及“成吉思汗说:‘我死后将留盛名于世。’”一句,在其后加上一段:
“听成吉思汗言,文书官接话:‘您杀了那么多人,应该不会有人能活着记住您的名字?’”
十三阿哥看了我加的话,如兄弟般轻轻将我抱了一抱:“你还着恼四哥?”
我默然不语。
十三阿哥沉吟半日,终提笔抹去这两行字迹,回信一事不了了之。
京中岁月究竟难得悠闲,数月内西面准噶尔部令大策凌敦多布攻入西藏,拉藏汗被陷身亡、汗二子被杀、达赖班禅均被拘、西藏失陷、而前湖广总督署西安将军额伦特及侍卫色楞等由青海进军拉萨,在藏北与策凌敦多卜激战多事后全军覆没种种噩耗相继传来,朝野皆惊,康熙结束行围提前返京,正值十月入冬,小雪节气那天,竟纷纷扬扬地下了一场大雪。
就在这场历时十日的罕见大雪期间,康熙恩赦天下,停本年所有决囚之刑,而尽管朝中反对再次进军西藏的意见占压倒多数,康熙力排众议,命皇十四子贝子胤禵为抚远大将军,西征策旺阿喇布坦,驻师西宁,视师青海。又命皇七子、皇十子、皇十二子分理正黄、正白、正蓝满、蒙、汉三旗事务。
此次西征主要目的是消灭策妄阿喇布坦及其分裂势力,当时因之,抚远大将军的任命不仅关系到扭转曲线战局,实际还涉及到朝局今后的安危问题,无论处于何种考虑,康熙必须认真对待,选择他所最信任、认为最有能力的人出任大将军,又因是代康熙亲征,定下的出师礼规格极为隆重,用正黄旗纛、亲王体制,可称与亲王平级的大将军王,率军驱准安藏,而大任最后落在只有贝子称号的十四阿哥肩上,充分可见康熙对他的青睐,未尝不是有意传位给他,故委以重任,加以培养,树其威信的证据。
于是一时十四阿哥将成为未来最有可能的储位继承者一说甚嚣其上,八阿哥看清自身大势已去,连同九阿哥等也有全力支持十四阿哥克承大统之心,九阿哥更放话说十四阿哥“聪明绝世”、“才德双全,我弟兄们皆不如”,并热心为十四阿哥试制军备。
而十月底便是德妃生辰,赶上十四阿哥出征在即,为着给十四阿哥鼓劲,连康熙也格外指点,另加主持礼部的八阿哥等人悉心操理,将永和宫一场寿筵办得有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
四阿哥一向重视母妃生日,今年却因年羹尧在“妃母千秋大庆无一字前来称贺”而寄书给他,给予重责,詈其为“儇佻恶少”,年羹尧连上七封连环信,更转寄十三阿哥苦苦求情托告,方平息四阿哥怒气,旋即康熙诏四川巡抚年羹尧,军兴以来,办事明敏,即升为四川总督,而领印上任不久的法海也被从广东抽调回京,奉旨先行赴西宁军前效力。
十二月十二日,抚远大将军王胤禵率军起程。于太和殿前行颁给大将军敕印仪式。
为了避免突然拔高十四阿哥而造成的影响,必须重新平衡各皇子间势力,康熙在是年年底大举册封后宫,七阿哥生母戴佳氏册为成妃,十二阿哥生母万琉哈氏册为定嫔,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及十八阿哥的生母王氏册为密嫔,十七阿哥生母陈氏册为勤嫔,另有一位在十八年前大封后宫那次已经册为和嫔的瓜尔佳氏晋了和妃。
康熙在十八年前大封后宫时曾年册封佟佳皇后的妹妹为贵妃,地位最尊,后宫至今无后,因此实际管理后宫的便是这位最高品级的佟佳皇贵妃,再往下德妃便要算入晋升早、资历深的有限几名妃子首列,而这几年来因为四阿哥和十四阿哥在康熙面前十分得宠,德妃的地位亦于日渐增风头劲茂,连曾为康熙连生三子的王氏册为密嫔后也托荫于永和宫。
王氏乃是康熙乳母的儿子李熙的表妹,真正的汉人而不是满洲汉军旗人,当年康熙第二次南巡时任苏州织造的李熙将王氏献给康熙,王氏入侍宫中很受康熙宠爱,直到十八阿哥不幸夭折后才恩宠稍减,只因其父不过是名小小知县,又出身汉女,入宫三十余年一直是庶妃,没有正式封号,所以她至今方升到第四等嫔妃的密嫔,相形之下,新晋和妃瓜尔佳氏则叫人大跌眼镜。
瓜尔佳氏生父虽是一名三品协领,但她只在初封和嫔时生了皇十八女,次年即殇,此后再无所出,每年康熙行幸热河所带陪侍嫔妃也少有她的姓名,若将内务府登记的侍寝记录一笔笔找出查看,瓜尔佳氏的翻牌子次数绝对是垫底的那一类,如此情形下又从未生过皇子的她居然有资格同年长阿哥七阿哥的生母戴佳氏并列一跃为妃,尤其奇在和妃挑了旁人避之不及的良妃故所延禧宫作为居处,当此朝局动荡、各方势力重新洗牌的敏感关头,自然引起揣测无数。
然而康熙对此事始终保持缄默,直到皇二十二阿哥在永和宫做寿之日方揭开谜底。
第九十章
二十二阿哥的生日原在冬至,只因今年二十二阿哥意外染疾,才在德妃寿筵之后补办两周岁生日,似这等并非整生辰的小生日,不过是永和宫上下同吃寿面也罢,不料康熙御驾居然到场。
我是时刻在御前行走之人,自然随着康熙进了永和宫,偏巧四阿哥、四福晋都在德妃跟前侍候,四福晋虽然许久不曾与我见面,却无丝毫疏远之情,将我牵了比邻而坐,殷殷执手相谈。
康熙当日预先未作通告,乃是临时下命摆驾永和宫,二十二阿哥生母庶妃色赫图氏固然受宠若惊,德妃、密嫔等亦喜形于色,康熙对她们也是温语有加,而皇帝仗仪就餐规格等另有一番铺陈摆设,堪堪安置停顿好,康熙招手让我移位他座下,我正欲起身,只觉衣摆一紧,低头看处,心口无意识一滞。
小小弘历一手揪住我衣裳,一手举着一本书册:“玉格格,这个字读什么?”
我想直接叫乳母带弘历去问四阿哥,目光扫过他面上,话到嘴边却又停住,重新归座接过他给我的书册看了一看:“这个字?嗯……连起来念作‘独占鳌头’。”
弘历指住那个字,问:“鳌是什么?”
我被他问住,而这时殿内诸人均把目光投向我们,答错,或不答,都会成为话柄,但我实实在在想不起“鳌”到底是什么?总不见得跟他解释为“鳌拜”的“鳌”?万一他追问我“鳌拜”是什么又怎办?
五岁小孩子的耐心到底有限,见我不答,弘历便要转向四福晋寻求答案,我眼看他放手,突如其来激发我宝贵的自尊心:“鳌,就是龟!”
一语即出,举座皆倒抽一口冷气,唯有弘历不为所动,咧嘴欢喜道:“我懂啦,那就是‘独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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