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扬起脸看着他,我的自尊,任他践踏,只凭个人机智闪避,躲不过时只得忍痛牺牲,从来没有任何人站起来为我说过一句半句话。多少夜晚睡觉时候,我仍然警惕,稍有声响,马上静静睁开双眼。
这种伤痕,不是时间可以磨灭。
没多少人可以洗脱过去,从头再来。
他已经伤害了我,我大可不必加倍惩罚自己。
我不想再向任何人恳求时间、爱恋及怜悯。
我痛恨选择,选择永远是错的,因为必须舍弃一样,去争取另一样,日后一定后悔,但如果我这一生一定要倚赖一个人,那么这个人,我已经选定,不是四阿哥。于是我一字一句说给他听:“真的到某一时刻,你发现你每天一抬头就能看见我,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你会发现我不过如此,四阿哥,我不想做你的‘不过如此’。”四阿哥沉思片刻,看着我的眼睛道:“你不是不过如此,你会是我的侧福晋——”他执起我一只手,轻吻在我的手心。
我的手上还浅浅留有几天前被十四阿哥推倒时弄出的数道伤痕,他的嘴唇柔软、温热,缓缓摩挲移动之处,让我起了一阵战栗。他微微低着头,眼角却扬起看我,这一眼,碧海晴天。
“我说过,你是我的,我不会对你放手。弱水三千,只有你是我的专宠,无人可以取代。”
他接下来两句话,令我哑然失笑,我忘了,他脑子里不可能有什么男女平等,他的观念就是“你似丝萝不能独生,必须依托于我这棵参天大树”。可是,要让四阿哥明白他所说的“专宠”就是我指的“不过如此”,该是一个多么浩大的工程,比小白星反攻地球难多了。跟他说不通的,他是典型硬的不行来软的、软的不行来硬的,总而言之一句话,他可以让我不舒服,我不可以让他不舒服,他根本就不接受我的意见。碰到占有欲这么强的人,又是金伯利岩做的脑袋,我看要炸开才行。
十八阿哥的接三仪式过后,康熙很快命八阿哥先行护送十八阿哥灵枢返京,九阿哥、十二阿哥同行打点。
九月初七,康熙又一次命张庭玉、吴什、鄂伦岱等传渝诸大臣侍卫官兵人等:“朕以胤礽凶戾,势不得已,始行废斥,断不辗转搜求,旁及多人。若将从前奔走之入必欲尽行究处,即朕宫中宦侍将无一入得免者。今事内干连人等,应正法者已经正法,应充发者已经充发,事皆清结,余众不更推求。嗣后虽有人首告,朕亦不问,毋复疑俱。至于皇三子胤祉,曾召来行在有所质问。伊平日与胤礽相睦,但未曾怂恿为恶,且屡谏止,胤礽不听。其同党杜默臣等四人因无大恶,故充发盛京。”同日,命八阿哥胤禩署内务府总管事。
似这般讳暗不明,满朝震动的情况下,此令一出,人尽皆知康熙对八阿哥非同一般的信任与器重,八阿哥将成为下一位皇储似乎已是有眉眼的事。最突出是十阿哥自打知道这个消息,出来进去愈发趾高气扬走路带风,也不顾康熙由于心情十分之难过,已经连续七天七夜不思寝食、不吃不睡,孰不知他这样的狂喜之态看在康熙眼里,更添厌烦而已。相形而言,其他阿哥就要谨慎的多,自从康熙废了太子,又当众斥责大阿哥“秉性躁急愚顽”,这些皇子基本上是人人自危,既不能表现太过,也不能不表现。因为过于伤心,康熙得了轻微的中风,右手不能写字,每日只能用左手批答奏章。
一般在亥时末,康熙一天的工作完成,便令我替他按揉捏拿,左右肩关节、肘关节、腕关节、指关节由上而下做完一套,约摸半个时辰左右,之后正好服当天最后一剂药,而康熙或闭目养神,或召一位或几位阿哥来说话解闷。四阿哥说我瘦了,我看这些阿哥才真的是瘦了一圈,劳心劳力且不说,只看康熙不思寝食,其他人就连正常的饮食也要克制,说难听点,就算是表面功夫也得做下去。不过听说大阿哥负责看守的二阿哥倒是化悲愤为食欲,大吃大喝,索求无度,大阿哥亦遵康熙之命满足他在这些方面的一应要求。讲到底,康熙精心培育二阿哥四十余年,如今说废就废,就是他自己,也不能完全接受,情绪极不稳定。
初九这日,康熙传来领侍卫内大臣,满大学士、前锋统领、护军统领、副都统、护军参领、侍卫、满侍郎、学士、起居注官等,当面涕泣不已,未语泪先流,谓曰:“朕历览书史,时深警戒,从不令外间妇女出入宫掖,也从不令姣好少年随从左右,守身至沽,毫无暇玷。今皇太子所行若此,朕实不胜愤懑。至今七日未曾安寝。”诸臣皆呜咽,奏请“颐养圣躬”,只是跪在靠后位置的有不止一人在听到“姣好少年”几个字的时候抬眼偷瞧了瞧我。
和康熙的侍卫比容貌,我自然算得是姣好,但如今康熙身边有个人气急升的哈哈珠子、身兼一等侍卫的玉格格也早就传开了,这些人大概是只曾闻名不曾见面,一时半刻还对不上号,却也不想一想,康熙说话,哪里会让他们抓漏洞。只不过我到现在才确认二阿哥原来还是双性恋,而康熙早就知道了,这个……应该不能算是遗传吧?
这边众人正在伤心,十三阿哥忽然从外头进来,向康熙禀了一番话。
原来我们现在停车投宿的地方离长城不远,却发现有包括传教士在内的前行部队已无命行军跨过了长城,且理由是他们认为今晚康熙也会在长城内停留。康熙听了,勃然大怒,立即下达御旨,要所有传教士、照管官员等全都回来,凡是已经过了长城城门、名字被守兵记录在案的,要将名单马上被报送给过来,严惩不怠,并且所有官兵不允许有任何行李拉回来。十三阿哥领命而去,康熙也无心再谈,遣散众臣,倚几支额,合目不语,偶尔重重叹息一声,连李德全在内,谁也不敢上去劝。因我身子还没有好透,康熙平常并不叫我在他跟前久站,但今日他却像忘了这一茬,直到近晚膳时才缓缓睁开双眼,见到我站在榻侧,愣了一愣,道:“霜儿你……”他只说了名字,就忽然停口。
我明明知道他在看我,心头不由一阵狂跳,却只当什么也没听见,隔了半响也不见他再发话,想他应又睡了,怯怯抬眼一看,然而康熙的目光并未移开,我慌忙又垂下眼去,他这才交待李德全传膳。晚膳时,李德全递上盛绿头牌的朱盘,康熙这几日都是看也不看即命撤下,今日却翻了尹常在的牌子。
虽然康熙今晚不批奏折,我也直到戌时末才有时间出去——康熙新赏了一匹御马给我,我基本上每天都要拨出一个时辰溜马熟悉。十三阿哥办事效率很高,这会儿已把过了长城的官兵召回了十之八九,除了两个被任命照看欧洲人的官员被认为已经尽力召回了他们手下的士兵,而被康熙原谅,名单上其他人都被罚了一年的俸银,因为不能带回行李,有许多返回的人只得睡在没有垫子的地上,还有睡在露天的,我出营尚能择路绕开他们,但回来时候人就更多,不得不下马而行。这时的天气,到了早晨往往滴水成冰,甚至连土地都会冻住,十三阿哥正在指挥手下给他们尽可能分发到草垫,众人无不感激涕零,我见了却是一惊,刚在观望,忽见四阿哥走出来,到十三阿哥身边,二人说了些什么,我便要走,十三阿哥凑巧转过首来看到我,兴冲冲朝我招了招手儿。大阿哥受了康熙斥责后,有很多原本属于大阿哥的差事都转到了十三阿哥身上,这几日他忙的脚不沾地,我本不大有机会见他,现见他召我,倒不好装作不见的,把手中马缰交给迎上来的小太监,过去给四阿哥、十三阿哥请了安。十三阿哥随意跟我说了几句闲话,四阿哥在一旁看着,忽道:“怎么你一副心神恍惚的样子?”
52书库推荐浏览: 明珠 清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