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记得他跟我说过多少遍“他不会放我走”,然而这次,他是用他的眼睛跟我说。
原来一个人眼睛再冷,并不代表他不会受伤。
我受过伤害,我认得出那是什么。
本该彼此怜惜,却用苟且偿还,只因彼此心结,作成劫数。
沧海桑田,那些尊卑、人伦、情谊统统碎裂开去。
天地不仁,那些悲苦经营、良苦用心全然一击刺穿。
一刹可有一世,这男子,想要了我的一世,而我,也想要他的。
我右手虚空中划个半圆,慢慢垂下。
风力变了方向,直窜入天空,在遥远天际剧烈交织缠绕,氤氲变成五色云彩。
天空如纯金色界,五色云西来相渲,张开一张锦毯,千变万化,绚烂无比。
云三色为御,御驾亲征的御。
云五色为卿,卿云出,王者生。
“昂阿额顿!”
“昂阿额顿!”
“昂阿额顿——”
排山倒海的欢呼声自人群中响起,而所有人都朝着我。
我向前走去。
当我走过四阿哥身边,他很快地用汉语解释给我听:“风神,他们说你是我族萨满教崇敬的天空之女,风神转世。”
我只停顿了一下,就直直走向康熙。
康熙站在御銮前,他看着我,我跪在他脚下。
几位皇阿哥上来并排下跪:“风佑大清,福泽万年!”
所有在场的不分身份贵贱地位高低的每一个人都向康熙跪下磕头:“万岁万岁万万岁!”
只有康熙一个人站在满天五色云彩下。
宁愿滞留在此处。
宁愿叫时间中止。
诚心耐心甘心,不分曾经苦与甘。
明天疏与亲,不管是否果与因。
畅春园面积虽仅及避暑山庄三分之一左右,但花草鸟兽不逊色,园中一步一景,幽静秀丽,国色天香,康熙在澹宁居住下,一切安顿停当已近戌时。康熙今日有些倦怠,用过晚膳后孙治亭等御医来给他叩脉会诊,我便利用这个时间出去遛马。
我听说东岸山岭全是山枫、婆罗树,万树红霞,人世罕睹,正是当季,有心过去瞧瞧,谁知明明看着方向,才转过一道潺潺河流,就迷了路,因记得是从西南面过来,又掉头往回驱马缓行。然而记忆中要先看到无逸斋,在往前走才是澹宁居,走了半日仍觉不对,没见到什么人,散养的塞外种弓角盘羊却碰到几回。我也不急,一路瞧瞧玩玩,又看到一条清溪,遂沿溪而下,来到一处狭长地带,往绿林尽处一望,一角墙宇,朱红隐现,若有梵宇,走近一观才知是个十分幽静的小园,门匾上书“紫碧山房”四字,里面一座小楼,两丛菉竹,猗猗青翠,各种玉兰开满阑槛间,又正当云净天空,山月渐升,清辉广被,远山含翠,近岭凝青,光影浮动,茂林修竹,因风碎响,与涧底流泉汇成音籁,令人心旷神怡。我下得马来,在门前探望片刻,并不见有人出入,亦无烛火,只觉暗香浮动,不知从何而来,若说此处是康熙那些常在、答应们的下榻处,断不至如此安静,好奇心起,试往里走。待深入院中,这才发现小楼前尚有一湖,明波如镜,全湖数层白花万蕾全舒,花大如斗,亭亭静植,妙香微送,那一轮寒月,正照波心,端的是清景难绘,幽丽绝伦,几疑非在人间。我才绕湖慢慢走了半圈,忽听门外一声轻微马嘶,我立时警觉,转身拔刀,来人却一手按住我的刀柄。
我的手正在刀柄上,来人就抓住我的手:“是我。”
我看看他,奇而怪之:“四阿哥从哪里来?”
四阿哥答:“从来处来。”
我抽身躲开:“那么我就往去处去。”
四阿哥一笑,回手拉住我,牢牢自后圈抱。
他的声音近在我的耳畔:“我去看望了二阿哥出来,就见你一个人骑着马七绕八绕,我在后面跟了你一路,到底你还是上这儿来了——你刚才在门口张望什么?这里一切都是按你心意布置,你想不起来了?”我读大学时,每次宿舍楼评选卫生寝室,我都是拖后腿的落后分子,天怒人怨鬼见愁,现在四阿哥居然说如此美景是按我心意设计?天大的误会啊。
不过,“紫碧山房”这个名字的确有点耳熟,我极力搜索记忆中四阿哥有没有在我面前提过:“这里是……”
四阿哥道:“不错,就是这里。去年正月十八,我跟三阿哥他们向皇阿玛奏请于畅春园附近建房,皇阿玛就将畅春园西南的这一块土地赐给我建园,并定名“圆明”,房子画样经皇父阅看后,定于明年十月再正式动工兴建。画样共分五区,当时拿到画样你就在我身边一同阅览,你还说建成后你要住在后湖东侧福海的蓬岛瑶台,可先期陪我来踏址时却又瞧上最靠近畅春园的这银池碧水地方。因此处原有旧楼,我特地为你将其预先整修建设,目前紫碧山房的工程尚只完成一半,但你来过好几次,你记不记得?”
我盗汗,刚才我是想说这里是不是四阿哥他自己住的地方,没想到他一下接过话头去,什么叫“就是这里”,我看他根本就不接受我失忆的事实。以前到北京旅游,我只看过断壁残垣的圆明园,怎么可能想得出它刚刚兴建的雏形?
要是我此刻向四阿哥描述一下他的圆明园将来会如何被英法联军烧光抢光,他搞不好要掐死我吧?
“还有,”他的手紧了紧,“这里也是我们欢好过的地方……”
“欢好”这个词,我要想一下,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写的。
我记得的只有四阿哥说过,年玉莹是在十四岁生日那天第一次成了他的人。
而我回到古代是康熙四十六年六月,即年玉莹刚过完十五岁生日。
一个月后的中元节晚上,四阿哥在怡性斋档子房强我那次又说过什么“半年没碰过你而已,胆子竟大成这样”。
我一直忘了细算:从七月十五倒退回半年,正好是一月十五,这样算来,还有之前半年他们在干什么?
现在听下来,康熙四十六年正月间,四阿哥和年玉莹还一起到圆明园看址建房,甚至又欢好过?时间卡得这么准?不要吧?那我现在的处境不是很危险?忽然想起下午遇到龙卷风,那些人煞有其事称我为“昂阿额顿”风神,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进了畅春园还一看到我就肃然起敬,要不是受不了他们那种眼神,我也不会一个人不带就跑出来瞎转还撞到四阿哥枪口上,他们脑筋秀逗,我可不想被搞到精神分裂,我现在只想知道下一班时空穿梭列车是在几时发车?四阿哥的手已经开始不老实起来,我威胁道:“要刮风了哦,刮大风——”
他扳过我的脸,狠狠吻到我缺氧,才道:“下午皇阿玛早就用望远镜观测出龙卷风的风向最后一定会转,只是没人会像你这样冒险。就算你是风神,我的皇阿玛是天神,你还是要听我的!”我很想问他有没有看到旋涡里面的景象,但再一想,即使那景象是真的,他也看到了,估计认是认不出什么,问了也白问,因有气无力道:“那你干嘛陪我发疯?”“我怕你被风卷跑了,那我不是白替你盖房子了?”四阿哥不说,我差点忘了这里是只完成了一半建筑的工地,他想干什么?趁十三阿哥不在,打野战?我没好气地抬头想要驳他,却被他那个与刚才说话语气严重不符的表情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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