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什么,哭有什么用,也别来招惹我,”她拍拍我的手,“长保最喜欢的姐姐,怎么这么没用,动不动就掉眼泪!”
过了片刻,我的眼眶不再泛酸,她接着说,“你是女人了,以后,不能再和孩子似的,什么都躲在后面。”
我仰头看着头上糊的白壁,“不躲在后面,可是,我并不想去争什么。”
“真是糊涂孩子。我几时叫你去争什么了?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个道理,你难道还不明白?一个人若是一味退缩避让,只有被人欺压的份儿,到哪里都是一样。我让你帮着我算算内里的帐,本来就是要磨炼磨练你。向来府内有长史管着,根本不需女眷插手的,我为什么还要日日复核,时时关心?你不问,你躲着,蒙了你的,揩了你的油,谁知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又有谁是天生该给你好处的?你呀你,物极必反,怎么摔了一跤,摔出这么个脾气来,白白跟着我读了那么多的史书!”
我惊出了一身的汗。
“我……我知道我以前,想错了。”
她并不见得高兴,叹口气说,“你知道就好,我是提醒提醒你。三姨把你交给我,当初又是我起的头,如今我就该对你负责。别怪我对你凶,你毕竟还小。以后的事情,也别总指望我提点你,该自己长进。”
看我还有些呆呆的,她不由得笑起来,“傻丫头,听呆了?没什么可怕的,你又不是笨人。”
我松了口气,努力把心思拉回来。前面的路不见的轻松,但现在摆着脸自己吓自己也于事无补。
她又说,“四贝勒也喜欢你,说你有趣,别自己吓唬自己了。对了,过些日子,我们搬去西郊海淀的园子住。”
什么叫“有趣”?我听了觉得有些郁闷,但还是抓紧时间提出疑问,“是海淀的园子?叫什么名字呢?我以前怎么没听见过?”
“修是修了很久了,这园子原来是前朝的废园,景色,环境都是不错的,水面也大,就临着皇上的畅春园。今年春天才基本上弄好,可以住人了。去了那里,可就自在了,到时候你住我旁边来,我给你留一间临水的好房子,怎么样?”
我笑起来,“那太好了!”
“好,到时候,把喜欢的东西也带过去,衣服也多带些,估计会住上一阵子。住园子肯定比住这里舒服,就怕你到时候不想回来!”
“那还真有可能,能住一个月么?”
她从炕上下来,“估计入秋前回来吧,也要看皇上什么时候回来,回来后回不回宫里住。若是皇上住畅春,说不定呆到入冬。我也该回去了。我交待郑嬷嬷和厨房了,这两日给你多准备些补品,好好养着身体。也别到处乱跑了。知道了吗?”
山外有山
果然分给我一间临水的屋子,不远处就是畅春园,福晋早叮嘱了,不可到处乱走。地方小了,但还是和四贝勒府大不相同。听说此时康熙就住在畅春,四阿哥他们是面圣方便了,却越发不见人影,不仅我们看不见他,连福晋也难得见他。(1)
重回海淀,感觉好了太多。
“看你进了园子,天天乐成那样,也不知道,一天到晚都想些什么。”杜衡笑咪咪地说,手里的针有一针没一针的,在绣荷包。
我坐在炕沿,笑着看杜衡绣荷包。杜衡比我大一岁,今年也该15了,简单挽了个二把头,露出裁过的方鬓角,插着碧玉扁方,耳朵上缀着三对红珊瑚累丝金耳环,穿了一身水绿绞牡丹纹皱纱薄袍,俯身在绣绷子上,我有一种欣赏古画中闺阁淑女的感觉。
想到这里,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打扮,也是梳了二把头,插了白玉扁方,没带耳环,豆青暗花纱袍,好像是差不多,可是大大咧咧靠着炕桌,脚在炕边晃来晃去,歪着脑袋看美女,我怎么觉得我像恶霸?擦擦额头上刚刚冒出来的一滴汗,“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么。在绣什么荷包啊,看你绣了快半个月了。”
“五福捧寿,唉,我还问你呢,去年就开始绣的那只荷包呢?怎么做到今年都没做完?”
我想了想,甩甩手,“不做了,不知道是扔了还是丢了。我针线不行,反正也没人问我要这些。你绣给谁的,给你弟弟?”
“不是,给爷的。弟弟的哪里还用我给他做,一年给他做一个,就够不错的了。”她笑起来。
“啊。”我应了一声,这是给胤禛的。
我坐直身子,脑子里不由得又翻了起来,看着杜衡露出的方鬓角,又多了一层感触。
我仰倒在炕上,头枕着胳膊,看白纸糊的天花板,“你绣的那么好看,四贝勒一定会喜欢。”
“那我可说不上来。你说,我要是在黑底上镶道金边,好不好看?你觉得爷会喜欢这样的么?”
“啊?应该会喜欢吧,我说不太上来。反正我觉得挺好看。”看得出杜衡绣这个荷包很上心呢。
脑子里乱哄哄的不知道在转什么,但是感觉别扭的很。
“衡姐姐,你觉得爷是什么样的人?”我翻过身来问,非常想知道这个答案。只是那个爷叫得……十分别扭。
“大白天的怎么就趴下了,像什么样子。”她抬头看看我,“爷啊……” 她笑了笑,“我说不好。不过四贝勒肯定不像八贝勒,我出嫁之前就听说,八贝勒出了名的好脾气,见谁都客气得很。不然八福晋怎么那么厉害。”
我是不止一次听到八福晋的大名了,不由得问,“八福晋到底哪里厉害了,连你都这么说。”
“数的着的几个皇子里,哪个不娶侧福晋,或者没几个庶福晋的。八贝勒府里硬是只有八福晋一个人,想来也只有八贝勒不在乎吧。”
“说不定八贝勒和八福晋感情好,觉得两个人守着就足够了呢?”
“那也不像话呀。我看啊,八福晋母家是明尚额附,又是安亲王的外孙女,架子自然就要大些。”
我越听越觉得不是味儿,“啊,那你觉得三妻四妾的,就像话了?”
说老实话,我真想知道,以前人究竟是怎么想这个问题的,我是怎么想都转不过这个弯来。
“大家不都是这么过来的?这有什么不像话的。兰敏,你想什么呢?我说句难听的,我们不就是那个妾么?”
我默然。是啊是啊,我们不就是那个妾么?
她接着说,“我爹娶了二娘,我娘当初听说我爹要娶二房,哪能不生气,可是气又有什么办法?日子照样得过。像八福晋这样的,换了汉人家里,早犯了七出之条,不过八贝勒不计较这个罢了。你看着吧,八福晋若是生不出子嗣,皇上准得给八贝勒再指人。”
我气结,刚要说话,杜衡停下针对我说,“其实我也佩服八福晋。可是有些事情,强求不得,你看我们,根本做不了自己的主,本来指望家里给说一门好亲,也不是没看过西厢一类的戏文。指婚,好,由得你么,进了贝勒府。能怎么样?好在四贝勒人品好,福晋和李侧福晋呢,对我们又都关照。想想,我们就算走运的了。和我一起选秀的,有个镶白旗的秀女,当日和我日日在一处,后来指给了直郡王大阿哥。她运气,才叫不好。”她摇摇头,叹口气,却不肯再说下去。她放下荷包,“不做了,该歇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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