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有些明白老三在西川怎么就看上这个女人了。她安静、温贤、善良、简单,对最重要的是简单。宫里的女人少不得勾心斗角,为各自利益谋算,譬如李萱羽,譬如柳郁梅。
别看柳郁梅初入宫为新妇,到底是大家出身,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与她堂姐柳新柔倒是有几分相似,可惜在眼前这个节骨眼上,他再有欣赏的意思也冷却了下来。他要的是清静。
上官容琰卧躺在睡榻上,眯着眼将睡不睡,就这么静静打量起傅云锦来。
眼前女子,眉眼淡扫,像是江南水墨画里的人儿一样,柔弱得骨子里都像是能渗出水来,却偏有股傲气,像是白泥和水巧妙得融合在了一起,摔碎了还能再捏起来,又是一个眉眼淡淡的水墨佳人;又像是出淤泥的莲,中通外直,不蔓不枝。
明明是被扣押在宫里了,还能过出一种怡然自得的样子来,“宫里、府里都是一样的,不是么?”她淡淡说着,上官容琰从她身上看出一种荣辱不惊的味道来。
的确,在麟王府,她过得说不上好。老三并没有因为她是傅琛的女儿而对她有所改变,太后把她留在宫里时,老三面上依然是一副随便的样子,仿佛傅云锦对他而言,无足轻重。
听说,老三夫妇更加恩爱了,老三满世界寻找奇珍异宝博取柳新柔一笑。柳新柔怀孕不太顺利,老三差人遍访名医,希望柳新柔能为他顺利生下孩子。
他在她面前假装不经意说起那些事情,她只是淡淡一笑,仿佛只是在说别人家的事情,“那是王妃姐姐的福气,王妃姐姐那样美而贤惠的女子,世上少有人不爱吧。”
他从她的笑里看出了一丝苦味儿来,心尖尖儿上忽然有些隐隐的疼。曾经恩爱的人抛弃了她,那承受的定是爱情忽然幻灭的悲绝,就像当初柳新柔选择了老三那样,他可以感同身受,忽而生出一股惺惺相惜之感来。
她是怎么做到的,放下过往那些,只当那些往事是一场黄粱梦。言谈间吐露出的话,在他听来,她是把自己当成了老三生命中的过客一样,不爱了,放下了……
在皇宫,她也是众矢之的。她跟老三之间的事情,那些曾经的流言蜚语,给她增色不少。后宫住了一位臣子的女人,少不得风言风语四起,她做出一副下客的样子,谦和有礼,让人想找错处也无从说起。
“妾身觉得,给铭康皇子做个奶娘也不错。铭康皇子聪慧乖巧,人见人爱,想来妾身还是略有薄福的。”
她给自己找到了定位,给铭康做起了奶娘,一心一意照顾起两个孩子,那些风言风语,全当没听见。
“妾身只有一张嘴,堵不上悠悠众口,要怎么说随便了,难道妾身身上的污水还少吗?只希望不要辱了皇上才好。”一句话,堵得那些人哑口无言,想不到,再柔弱的人也是有爪子的。
铭康曾偷偷告诉他,婶婶的身上有种安定的味道。开始他还觉得好笑,就这么个柔柔弱弱的女子,怎么就能给孩子安全感,轻易就拉拢了一个孩子的心。
想当初李萱羽进宫,无论对铭康怎么示好,铭康都与她保持距离,见着她都恭敬唤声“羽母妃”。只有她能让铭康收起桀骜的心,乖乖做只雏鹰。
这些日子下来,他想,他也从她身上感受到了那种安然淡定的味道。
傅云锦对人对事,从来都是一心一意,不掺杂其他,纯粹的很。而其他人对待他们父子,要么是畏惧,要么是刻意讨好,难有真心。铭康那孩子,果然敏锐。上官容琰没察觉到自己的嘴角悄悄弯起,心中晦事所剩无几。
铭康稚气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父皇,父皇,看我今日新学。”
上官容琰坐起,瞥一眼在书桌边上洗笔的傅云锦,她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
他接过铭康手捧着的纸,写的是庄子的《逍遥游》,笔力稍显稚嫩,但已经有模有样了。
上官容琰眼眸扫过,问起“可知何意?”
上官铭康略显兴奋,涛涛说起来,上官容琰侧耳听他说着,不时满意点头,末了才说:“太傅教的?”
上官铭康点点头又摇摇头,“太傅已经连着几日教导《君道》,这是婶婶新教的。”
上官容琰颔首,喃喃道:“‘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呵,古往今来,有几人做到?”
前堂风浪,后宫多少有些波及,他的那些妃子们嘴上说“皇上勿急”,可心里转了多少心思又有谁知道?他的心里烦乱,却无人能平息。
傅云锦这是借着铭康在宽慰他,至人忘我,神人不论功名事业,圣人不求名誉地位。上官容琰心里苦笑,他非至人,非神人,非圣人。帝位的you惑太大,他从小为之筹谋,坐上了,便不愿下来。
上官容琰起身走到书桌旁,傅云锦见他过来,垂首站立。他见着桌案上还有一张叠好的绢纸便拿起展开来看,是别于铭康稚气的字体。娟娟字迹,如行云流水一般,颇有逍遥游中所描绘的意境,勾划间又露出一种无为惬意。
上官容琰抿唇不发声,只是静静端详着,“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看着那娟秀字体,上官容琰心里渐渐放松下来,觉得自己像是成了鲲鹏,遨游于天地。
“皇上,您果然在这里。臣妾炖了盅人参鸡汤,皇上近来身体违和,还不忘铭康教育,铭康有人照顾,您当多加注意些自个儿才是。”
一声娇柔嗓音唤回其理智,上官容琰回头,原来是李萱羽亲自端了盅盏站在身旁,“臣妾给皇上请安。”
“爱妃免礼。”上官容琰放下手中纸,见着傅云锦不知何时已经跪在地上,上官铭康抿了嘴站在一边儿,皱了眉,咳了声道:“你也起来吧,庄子不适合铭康,以后别教他了。”他接过李萱羽盛来的鸡汤,一口一口喝着,脑中还有那娟秀字体的痕迹。
他微微摇摇头,放下玉碗,有一瞬间,他竟然想放下执念,果然是累了啊……
李萱羽见状,以为参汤不够味道:“皇上身有不适么?还是参汤不好喝?”
上官容琰回神:“不是,在想些事情。”他清了清神色,向铭康招招手。
铭康见父亲脸上有些疲惫之色,举起小拳头给他捶起腿来:“父皇您累了,儿臣给您解解乏。”
李萱羽讶然,对着傅云锦道:“锦侧妃育子果然有方,铭康皇子越发懂事了。”
上官铭康听见夸赞,昂了头,“婶婶给儿臣讲过卧冰求鲤的故事,儿臣想,父皇心里装的是天下,但是天下虽大,但也是负累。儿臣还小,不能帮父皇分担,唯有父皇累了的时候,帮父皇解解乏。”
上官容琰听了颇为动容,摸了摸铭康脑袋:“铭康果然大有长进,朕放心不少。锦夫人功不可没,理当嘉奖,爱妃,你的意思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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