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两人已是进了屋,文若忙让,跟着那拉氏来的也是家里下人的头儿,管家娘子的格分,文若也不敢怠慢了,也让她们坐。那拉氏笑道:“这个吴妈妈,以前便是四爷的奶妈,我也从不拿她当下人看。这个是巴尔图家的,也是管老了事的,打从四爷开府建衙就跟着咱们了。”文若忙一一的认了。那拉氏顿了顿,又道:“戴管家,自是不必说了,咱们姐妹看着里面,这外面的事儿全仗着他。这些年来,多亏了他——他也是头一个担着责任最辛苦的。”戴铎忙道:“大福晋说哪里话来?能替四爷、福晋办事,是奴才的福分。辛苦的话,实不敢当。”
那拉氏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收敛了脸上笑意,对那两个管家娘子道:“如今四爷出来这么些年了,这府也是越来越大,人口越来越多,也杂。说实话,我这一双眼睛两只手,还真是有点看不过来,忙不过来。一直想有个膀臂的,偏生……唉,你们也是知道的。”巴尔图家的忙道:“大福晋可别这么说,奴才多句嘴,这府里如今少说也有上千的人口,如果不是大福晋这般能耐,换成谁能把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打点得这般周到妥帖?别的不说,就是爷,也省了好大的心不是!”那拉氏叹道:“越是这样,咱们越是要严谨着些。四爷外头办差,咱们里面更要一丝纰漏也不能出。来福儿的事,怨不得娘娘责怪,原是我的过失。——妹妹,你可别怨我旧事重提,是我疏忽,才累了你。”
不待文若开口,接着道:“如今有了妹妹帮着我,我总算可以松口气了!吴妈妈,巴尔图家的,我这里可先把话说明了:你们也在这府里多年了,也知道府里的规矩。如今佟福晋当家,你们待她也要跟待我一样的。要是让我知道了你们有一丝怠慢马虎,我可是不依的。要出个什么事,我脸上过不去,你们也讨不了好去!过去多少年的恩典、交情,到时候也顾不得了!更何况爷的脾气,你们也清楚。”两位嬷嬷见那拉氏发话教训,早离了座,躬着身子听着,听那拉氏提起四爷,两个人都是打了个颤,齐声应道:“奴才们不敢有一丝马虎。”
那拉氏这才缓了语气,道:“该说的,我也都说了。如今账本子和人口册子也带过来了,这里便有劳两位与佟福晋解说解说。外面帐房的事,便有劳戴管家解说一下了。说了这半日话,我也乏了,这便回去罢。”说着就起身,又拉了文若手道:“好妹妹,如今辛苦你了!你且放手做,万事有我。”文若忙应了,跟在那拉氏后面送她出了院门,自回来与这几个熟悉家中事宜。
戴铎便先交代了帐房规矩,不过是按牌子发放物品、银钱,一切需要造册登记等等,这个主要都是外面帐房管,倒是跟里面没有太大关系,因此略略问了,便先让戴铎回去。这里两个管家娘子才细细地替文若解说府里下人等等。下人,也分三六九等,更何况这里面还有每年宫里送来的秀女等等,她们中没有侍寝过的,在府里也没有名分,但也不能当寻常丫头视之。更有包衣、旗奴、寻常买来的汉人奴婢等等,文若不一会便觉得头大如斗,不由不叹服那拉氏的能耐。
闹了一个下午,总算大致明白了,便打发了两人回去,留下本子,自己慢慢查看起来。尤其留意了一下历年进府的秀女名单,一个熟悉的名字引起了她的注意:“钮钴禄氏,康熙四十三年进府”,心里顿时咚咚跳起来:这不是以后乾隆皇帝生母吗?史载她母家衰微,因此进四贝勒府时只是个丫头,看来果然不假。便留意了一下,按册子上却是分派到书房服侍四爷的,心里却纳闷起来:“从我进府到现在也快一年了,从未见过四爷书房有这么个丫头啊?”当下便叫了人来问,那人是在吴妈妈手下办事的,听见传她,忙忙地过来:“奴才善大家的给福晋请安,福晋有什么吩咐?”
文若看了看她,三十岁上下,一身打扮也还能上的台面,便知是个有点身份的。因问道:“这个钮钴禄氏,既然是在书房当差,我怎么没见过?我看这记载,是你过手的,因此叫你来问问。”善大家的回道:“回福晋的话:爷的书房,原本按例是该有两个丫头伺候的,可是去年爷说了‘晃来晃去晃的人心烦’,便把这个例撤了。后来爷不提,咱们也不敢擅作主张补回去。”文若嗯了一声,又问道:“那如今这个丫头在哪里当差?”善大家的道:“回福晋,这不是奴才的事,实在不知道。”
文若一听,心里明白,这是瞅着自己刚当家不明白情况哪,好些个刁奴!当下也不发作,只问道:“难道善大奶奶只管派人不管人去处的?”善大家的道:“福晋不知道,咱们里面都是各领着各的事,我这里撤了人下来,只管交到吴妈妈手里,再分派到哪里去,奴才实不清楚。”文若心里冷笑着,嘴上却说:“既如此,便不劳烦你了。下去吧。”善大家的忙告了退,往门外退去。待她退至门边了,文若却突然叫道:“慢!”善大家的忙立在当地,“福晋还有什么吩咐?”文若却不说话了,端着茶出了一会神,才慢慢地道:“不知道如果大福晋问起这话,善大奶奶也是这样回答吗?”善大家的正欲回话,文若却摆了摆手:“下去吧,我乏了。”说罢便扶了诗儿,进去内室歪着了。
善大家的去了,文若才把那帐本子一摔:“不过是个二等奴才罢了!竟如此嚣张!”诗儿忙拾了本子,赔笑道:“格格再生气,犯不着跟这死物过不去呀。依我说,原是格格平日待人太厚道,头一个不拿大的,他们才不放在眼里。如今既要管,少不得拉了下脸来,寻出几件事做做筏子,看谁还敢往刀口上撞!”文若听她这样说,反倒笑了:“瞧不出,我这里现放着个管家娘子呢。你倒是个有见识的。”诗儿笑道:“奴婢不过是些小见识罢了,就有,也是跟格格学来的。”文若道:“这个道理我何尝不知道?我现在只是琢磨不透大福晋是什么心思。我既要作筏子,少不得要动她的人。我怎么瞧也瞧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什么?按理,她是决计不愿让我夺了这位置的。”
诗儿道:“管她想什么呢!如今是德妃娘娘亲自开口要主子管家的,她就算有怨言,也不敢不从啊!”文若沉思了一会又道:“下个月,四爷要宴请各位阿哥们,这可是府里一件大事。大福晋却在这当口让我管事,不可不防。”诗儿道:“如今虽说主子帮着管事,可是大福晋也脱不了干系啊?要是闹出个什么来,头一个丢脸的是她。我看这倒没什么可虑的。”文若嗯了一声,“我也但愿是这样。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觉得不安。”诗儿笑道:“这么大个家,如今刚开始管,自然有些担心了。”看文若已有倦意,便道:“今日没歇中觉,格格现在歪会?”文若点了点头,诗儿便拿张薄被来替她盖了,再点上一支安睡香,轻手轻脚出来。
诗儿看天色尚早,院里的海棠又开得正好,当下来了兴致,拿了副花样子并针线篓出来,搬个小凳子坐在芭蕉下边,对着那娇艳的海棠花儿刺绣。谁知道把那花样子展开一看:怎么鬼使神差却拿了这副?那正是去年文若午睡时诗儿描的那副海棠春睡图,当时四爷和煦的话语如在耳边:“花好人也好。”“海棠是解语花,你不就是你家格格的解语花?”……诗儿捧着那花样子,手里拈着针,却怎么也扎不下一针去,脸上那抹嫣红,早胜过身边盛开的海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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