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人间四月芳菲尽,院中的海棠也都逐渐凋谢了,绯红的花瓣随风洒满院子,每日清早起来,地上便是薄薄的一片嫣红,宛如翻倒了胭脂盒子。
雄鸡清唱,东方已经发白,幽静的绿棠院中忽然响起了歌声:
“我是被你囚禁的鸟
已经忘了天有多高
如果离开你给我的小小城堡
不知还有谁能依靠……”
院里的人,都醒了,听着这缠绵的歌声,循声而来,站在院子里。但见得文若一身火红地站在海棠树下,她身上的红,地上的红,漫天飘着的细碎的红,天边东升的太阳映照的红……红成一片,彷佛整个世界也都被染红了,就连那歌声,也是红色的。
“我像是一个你可有可无的影子
冷冷的看着你说谎的样子
这撩乱的城市
容不下我的痴
是什么让你这样迷恋这样的放肆”
“秦顺儿!把门窗关上!”四爷刚下朝,正在书房写字,那歌声不知怎么,竟像是往他心里扎去。“回四爷,门窗都是关好的!”秦顺儿哈着腰回道。“哼!”四爷站起身来,重重地把笔一砸,墨汁溅了四处。秦顺儿忙跪倒在地:“爷,那院子隔的近,要不……”“去!叫她别唱了!”四爷负着手,在屋里踱了几步。
“奴才这就去!”秦顺儿忙爬起来,退出门外去,“回来!”四爷喝道。“四爷还有什么吩咐?”“在这站着!哪里也不许去!”“蔗!”
他便又坐下看折子,歌声渐渐沉寂,终于什么也听不到了。秦顺儿立在旁边,瞅着四爷手里的那本折子却似乎看不到头似的,一个时辰了,还停在那一页……
“我像是一个你可有可无的影子
和寂寞交换着悲伤的心事
对爱无计可施
这无味的日子
眼泪是唯一的奢侈”
“格格,今儿怎么起得这么早?”文若看了抱琴一眼,扶着她的手坐在花荫下,“睡不着,便起来走走。”四下里站着的人听了这句话,却彷佛得了大赦似的:“阿弥陀佛,主子总算是说话了!”抱琴扶着文若,道:“这歌儿叫什么名字?真好听,不过太悲了些。格格别总是想这些伤啊悲的,得看开些才好,不然,这往后可怎么过呢?”文若若有所思的道:“是呀,这以后可怎么过呢?”忽又回过神来,道:“抱琴,等会用完早膳,叫院里所有下人到我屋里来。”
“我这里的情形,你们如今都已看到了。莫说四爷今后是再不会来的,便是他来,我也不依,必打了他出去。”屋子里黑压压一地的人,抱琴在文若旁边站着。听了这句话,心里一跳。“我自进府来,时间虽也不长,却是三灾八难的,你们跟着我,吃了许多苦,却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是我对不住你们,却难为你们尽心服侍一场,我这里跟你们道谢了!”文若说着,便站起身来向着下人们鞠下躬去,“福晋,这可使不得呀!”底下人忙扑愣愣跪了一地。
“起来,都起来!”文若一个个搀了她们起来,才又坐下。“我这几日打点了一下,虽说我在这府里从没存过一点半点,好歹娘家过来的东西也不少。”指着旁边一口雕漆大箱子,吩咐抱琴道:“打开。”抱琴依言打开,但见光彩夺目一箱金珠玉钏,翡翠玛瑙。许多都是价值连城的精品。
“你们服侍我一场,这些东西,是你们应得的。等会分了东西,你们便都去罢。别留在这里了。”
“主子!我不走,我死也不走!”小凳子头一个哭道,底下的人也都磕头道:“主子大恩,怎么当得,死也不走!”
文若叹道:“我并非虚情假意试探你们,实是一片真心。你们若真体谅我,便都依了我。如若不然,反倒是不信我了。”一面便一个个分派,丫鬟婆子均得了不少。及至小凳子,见他已哭成个泪人,拍了拍他道:“别伤心了,放心,我会好好的。你是个太监,又是从我这里出去的,以后只怕更艰难,所以特意给你多些。”小凳子哭道:“主子……”“你出去后,要是别处不容你,你去你四爷那里。他虽然对女人薄情,对下人倒并不寡恩。只要你用心办事,以后便有出息,可知道了吗?”小凳子磕头道:“奴才记住了!主子大恩,奴才下辈子、下下辈子作牛作马也难以报答!”文若也甚伤感,转过了身道:“去吧!”
人去院空,屋子只剩下了文若和抱琴主仆两个,文若瞧着抱琴,从枕头边抱出个梳妆盒子,正欲开口,抱琴却跪下了:“格格如要奴婢走,抱琴马上一头碰死在这里!”文若素知她言出必行,倒不敢唐突,叹了口气道:“起来再说。”扶了她起来,携手坐下。抱琴道:“格格的心意,不说我也明白了。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格格原是无价之宝,那四爷却睁眼不识,狂妄自大。格格,天下之大,何愁没有我们容身之所?咱们出了这牢笼子,偏要作出几件事来,看看咱们女儿家哪里就输给他们男人了?”
文若听得眼前一亮,心中敬佩,点头道:“我正是这个意思。却不料你有这样的心胸见识。可是这一去前途未卜,吉凶难测。你虽也是我的丫头,可是跟诗儿却不一样,你是我家的家生奴才,父母虽然不是什么显官贵族,却也算是富足。你原可不必为奴,皆因你与我自幼交好,阿玛才将你留了下来。跟着我,原本就委屈你了。”抱琴急道:“这会子格格还跟我说这些,岂不是生分了?”
文若道:“你和诗儿跟着我,我出嫁了,你们原也该有个终生的依靠。谁知竟是这样。琴儿,你若有什么心事,可别再瞒着我,诗儿她……是我害了她呀!”说着眼圈又红了,抱琴却斩钉截铁道:“格格若要拿着诗儿的心思来比我,那我真不如死了!格格,我与诗儿虽说一同伺候格格,打小儿一起长大,可是我跟她的性子却不一样。依我说,她竟是太痴了些。要说我自己,我既跟着格格,早就打定了主意一生不分离。格格的终生,就是我的终生。格格说谁是我的男人,我便跟谁,格格要是不说,我就跟格格一辈子。”
文若听着这话,又是感动却又难以接受。爱情是女人最大的追求啊,她怎么可以这样自私地占有一个花样女孩的青春年华呢?可看着抱琴那坚定的眼神,心知此时无论如何也劝不动她,不如先依了她,以后说不定能遇上她的真命天子呢?
“既是你心意已定,咱们便这般如此……”两人低声密密地议了,自去分头行事。
“来人啊——我家格格不见啦——来人啊——”黄昏初至,抱琴凄厉的呼唤声划破了宁静的花园,她一边跑一边喊,不多时上下人等全都知道了,都慌了神,一个个分头在府里找起来。更有人低声议论:“听说那主子今儿早上把身边人都撵了,我当时就说不好呢,怕是存了心要寻短见呢。”“别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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