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现在有胤禛在那里等我,只是,很早很早以前,我从未想到过,与凌儿相忘于江湖的人,会是先生。邬先生,是你将我从水中救起的,是我重生后的第一个亲人,我们还会相聚的,对吗?”
邬先生柔和的注视了我一刻,伸手抚抚我的头发,挥挥手转身离开。
驿站外,李卫送先生坐上为他雇的马车,马儿长嘶一声,拉着小小的马车向太阳刚刚升起不久的方向不紧不慢的跑去,渐渐消失在模糊的视线尽头。
进入直隶再有一天,就到了保定,当夜宿在保定的驿馆。我吩咐第二天一早就启程——还有一天就可以回到胤禛身边了。
“主子不去也好,邬先生昨天对我说,李绂颇有‘酷吏’之名……”李卫仿佛也松了一口气,在我旁边嘀咕道。
胤禟正是交由直隶总督李绂看管,因为皇帝一向对李绂印象很好,说他忠诚能干……我奇道:
“我不是说了不会去看胤禟吗?邬先生怎么还会担心我看到什么不好看的场景?”
“呃?……邬先生说话就是难懂!” 李卫继续嘀咕。
刚刚安顿一会儿,直隶总督李绂前来请安——他不像别的地方官那样老早就迎候在路边,极尽趋奉之能事,而只是恪守礼节,不阿谀,也不失礼,这就很难得。
明亮的宫灯下,帘外的李绂看上去也就是个三十来岁的书生,相貌身材都很普通,神情谨慎。闲话了几句官样文章之后,李绂终于很技巧的问道“皇上旨意”,这就是在问我是否要像皇帝说的那样,去“顺道一探”。
“……胤禟……塞思黑被看管在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沉吟几秒之后,没有干脆的说不。
“回主子,保定城郊有一处湖,驿馆后的水域便是湖的一端,几里外的湖心有一处荒洲,上面原有明时一个官吏的旧宅,后荒废至今,塞思黑就看管在该处。”
原来已经这么近了,近到水域相连。保定城不大,湖心荒岛果然是最严密合适的地方。
“原来后面是一片湖……整天赶路闷得慌,现在时辰还早,不如出去转转,透透气。”
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到湖边走一走,绝对是个正确的选择。
夕阳沉甸甸的坠在水面上,眼看就要无法抵挡落下的趋势了,岸边绿草青青,水中芦苇丛里飞起几只捕鱼归去的倦鸟,全都被夕阳的金光染成美丽的橙红色,湖面水纹一半碧绿,一半嫣红夺目,可爱至极。
“……主子!主子!”高喜儿小心的在身后问:“太阳要下山啦!这荒郊野外的,还是回驿馆早早儿歇着吧。”
“这么多人关防严密,还有多吉在身边,虽然出来过几趟,这样安静的走走也难得,你不要啰嗦了,呵呵……太阳下山了我就回去。”
朝湖水宽阔的一面走去,脚底软草温柔,耳畔清风自由,不知不觉太阳已经沉到水面以下,只余一些斑斑点点的金光仿佛从水底努力闪耀出来。
“算了……回去吧。”收住脚步,自言自语,原地转身。不远不近跟得好好的宫监和侍卫们也赶紧停下来,待我走过,再重新跟在后面。
太阳一消失,初夏原本轻暖的风立刻有了凉意,随风飘在耳边的,仿佛是一管竹笛似有似无的倾诉,清冷、悠扬、无奈、千回百转……
“高喜儿!”
“哎!主子!奴才在这儿哪!”
“你听见了没?什么声音?”
高喜儿侧耳凝神听了一下,又悄悄挥手让其他人停下、安静。
“哎!真是的!主子,像是有什么人在这湖边吹笛子!”
湖岸早已被严密隔离开来了,层层都是地方驻军和随我来的侍卫,怎么会有人能在这里悠闲吹笛?
再细听一刻,吹笛人似乎只是随意起兴,没有技巧的痕迹,一时高高拔起调子,一时低回徘徊,细不可闻,仿佛深闺美人身上若有若无的幽香,忽远忽近的挑战着人抵御诱惑的神经;又仿佛大雪茫茫中,循着丝丝缕缕的清香,让人忍不住联想那梅花到底在哪个角落独自吐蕊?
“这调子……叫人莫名惆怅……”
“主子!您不喜欢?奴才这就叫人去查!”
“说什么呢?简直是对牛弹琴……”
后面的侍卫突然朗声通报:“直隶总督李大人求见!”
李绂是外官,不能近身随行,此时匆匆赶上前来,请安道:
“凌主子!臣方才在后头刚刚听说,才知塞思黑又在那里作怪,扰了主子清兴!微臣这就叫人上岛去看看!”
“是他?”回首远眺,只有粼粼一片水光,哪有什么荒岛的影子?
“回主子!因荒岛所处甚偏,四周岸边都已被看管,塞思黑偶尔有什么动静也无甚影响,是故微臣一向并未阻止……”
“不要紧。”
“……那主子的意思?”
“我想去看看。”
李绂一直低着头,完全不动声色,退下去后,很快就有一乘软轿将我送到一处看上去刚建起来不久的简易码头。
荒岛上只有两个粗蠢兵丁在看守,重兵都布置在四周湖岸,我也只愿带多吉和高喜儿上去,但李绂、李卫职责在身,一定要跟着,最后还有一艘船跟在我们后面进了湖,据说是粘竿处侍卫。
舱中听到越来越近的笛声,断断续续,有一阵停顿之后,突然调子一转,吹起了一首好像很熟悉,却又在记忆里很遥远的曲子……高远、慷慨、深情、哀而不伤。
“皑如山上雪,皎似云中月……白头吟。”
“哎?主子说什么?”李卫好象全身的弦都崩紧了,一有动静就四处张望。
湖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映出一弯明媚的月牙儿,在薄纱般的云中笑弯了眼。
荒草中的石子路一看就是刚开出来不久的,四周虫鸣唧唧,此起彼伏,塌了一半仍能看出旧时规模的老宅子阴恻恻一如鬼宅。
侍卫们打起无数明晃晃的灯笼火把,荒凉的水中孤岛忽然人声喧嚷,笛声被惊扰,嘎然中断。
古旧的大门咯吱作响,几个侍卫在前面拿着灯笼照出一条通道,笨拙的兵丁打开铁链缠绕的大锁,破得像要散架的木门缓缓推开,胤禟横眉冷眼,正好整以暇的等待着将要出现的人。
“凌儿!”
门刚刚打开得让我们可以看清彼此,他霍然站起,袖中一管竹笛滑落在地,清脆作响。
“当年你可是这样循声而来?没想到今天我也是。我猜这就是天意或者命运之类的,所以就来了。听说你在你们兄弟中颇精于音律,但我从来不知道,你还会吹笛子。”这声音出奇的平淡镇定,连我自己都意外。
“你不知道的太多了……但我再也没有机会告诉你,是吗?”他举步想走近些,却先不敢相信的转回身去,仰面四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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