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哥虽然一如既往地笑意融融,可我分明在这笑容中看到一丝恍惚,一丝专注的、研判的意味,看来八哥也是深有同感。
这女子给我们的印象是如此深刻,以至于年前在街上看见她时,我们一眼就认出来了。那天她穿的是汉装,蓝衣白裙,梳两根简简单单的麻花辫,不施脂粉,与老十三并肩走在街头,言笑晏晏,还旁若无人地啃着羊肉串。这举动在旁人做来粗俗不堪,可在她身上却是显得无比自然,没有丝毫令人厌恶之感。如果说表妹是明艳照人、芬芳扑鼻的红玫瑰,那么这女子就是香远益清、见之忘俗的出水芙蓉。
看老十三对她回护的姿态和宠溺的神情,不难想象这两人之间是怎样的情形,连老十那么粗糙的人都觉察到了,能打击老十三的机会他是不会放过的。原以为今日老十三必不会善了,没成想却被这小女子轻轻一拉衣角便止住了捏紧的拳头。更让人大吃一惊的是这女子竟然神色自若地冲老十满口谀词,畅若行云流水,毫无滞涩。这哪是那个跟老十针锋相对的女子?正自疑惑,那临去秋波中却分明露出一抹狡诘,转而细想……原来如此!与八哥眼神交汇间,见他眼中波光一闪,想是也明白过来了。真是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女子,怎么就被十三发现了呢?
四爷番外(三)
湘吟丫头就是湘吟丫头,原本以为她身上那份与众不同的特质会在皇宫这个礼教、等级森严的所在逐渐消磨掉,终至荡然无存。可日子一天天过去,几年下来她好像仍然是初进宫的那个她,身外的世界再金碧辉煌都没能对她有多大的影响,她还是那个心思灵巧、视富贵如浮云、重情重义的女子。
刚过完年,皇阿玛就召见我和老十三,要我们准备一下到安徽去视察河务,大约要好几个月。前阵子户部清查官员积欠库银的差事由于太子的因循最终不了了之,且听说收回的库银又外借了不少。皇阿玛震怒之下下旨:余下的库银谁动就杀谁。而我和胤祥拼命办这趟差,落了这么个结果,想来皇阿玛此番为的是让我们避避风头了。
只这胤祥打皇上召见后就闷闷的,想必这“几个月”让他心里不痛快。这老十三,素日看着爽气,今日看来倒儿女情长起来,哪里就这么如胶似漆的?闷了几日,终是忍不住磨着我设法将湘吟丫头打景阳宫调去长春宫德妃娘娘身边,或干脆要到我府上。他怕我们不在京里,那老十找丫头的麻烦,毕竟丫头得罪老十几次,老十那脾气也是个不肯饶人的,到时候小十八怕是应付不来。思之再三,终是应了他。
那日与胤祥去景阳宫讨丫头一句话,原来想着景阳宫也不是什么得势的去处,换个主子,丫头应该给我这个面子。孰料这丫头竟是真不看重这些,一心舍不下小十八,求我成全她“有始有终”,不由对她刮目相看,一口答应了。只胤祥那儿也要有个交待,便留了余地,要丫头也成全我“言而有信”。丫头尽管疑惑,却也一口答应。
求了额娘去跟密妃娘娘讨情借人,额娘素来视胤祥如己出,且对丫头的心灵手巧、处世大方也很是放心,便替我们办成了这事。听了这信儿,胤祥喜得给额娘磕了个头,甜言蜜语的奉承话说了几大车,把额娘哄得眉开眼笑地。
一路上,胤祥自是春风得意,可湘吟丫头却是气鼓鼓的,背地里也不知冲他翻了多少白眼,尽给胤祥吃瘪。心中不禁暗笑:这丫头,一出宫整个人就活泼起来,象出了笼的鸟儿似的。其实何止是丫头,我和胤祥亦是如此。这不,在回雁楼上,对企图轻薄她的登徒子居然立即呼之为“色迷迷的猪八戒”,看看那家伙的尊范,还真是言简意赅,贴切无比,竟找不出不着更合适的词儿了,真亏她想的!
后来听胤祥说,他们从宝应到桐城的路上,丫头一人舌战三腐儒,“乞丐何曾有二妻,邻家焉得许多鸡?当时尚有周天子,何事纷纷说魏齐?”简简单单一首诗,竟问得三人哑口无言。小时候也算是在南书房苦读过的,《孟子》也并不陌生,可却从未想到过这一层。齐人与攘鸡原是比喻,不足深究,但最后两句,只怕起孟夫子于地下,亦难自辩。这丫头也真是挖空了心思,只这仓促之间便脱口而出,大是不易,足见其才智。看样子胤祥上次说年前街上丫头“逢迎”老十“高山擂鼓”、“不同凡响”还真是客气得很了!
没成想英图这个谨小慎微、拘泥懦弱的人,竟养出这么个伶牙俐齿、行事大方、特立独行的女儿,真真不可思议。
及至回京,途中精心周到、井井有条的准备,让我们大暑天在荒郊野外也饿了有吃的,渴了有水喝,还有菊花茶防中暑,可见当初“言而有信”还是种下了善因。而她对治国之道竟也有如此独到的见解,是我未曾料到的。原以为丫头胸中颇有丘壑,却不料还是个女中诸葛。“大臣若有朋比之势,朝廷不无孤立之忧”,一语道破当今天下吏治败坏的根由,振聋发聩,何其精辟!这丫头志量不可小觑!可下一刻看她与胤祥、李卫他们嘻嘻哈哈戏水的情形,一派天真烂漫,却绝然不似心思如此深沉之人,这丫头越走近看竟越不知深浅呢!
敖包
这些天胤衸对骑射着迷得很,以往在宫里大多练布库,要不就是对着靶子射箭,骑马更是不多,况且他还小,即便是练习也是浅尝辄止。如今来到草原上,见到人人挎弓骑马的,他自然兴致勃勃了,成天缠着那些侍卫带他练弓马。侍卫们哪敢得罪这位小阿哥爷啊?都乖乖地听命,康熙知道了也不阻止,反夸赞胤衸不失满洲儿女的本色,是好样的。这样以来,连何嬷嬷也不便阻止了,只得派妥当人跟着。因为我不会骑马是众所周知的,所以这美差自然就落到了素纨头上。
因此,我倒是落了个清闲,每天除了伺候好胤衸的起居外就没有别的差事了,大把的时间我都在草原上晃荡。因为不会骑马,也晃不远,何嬷嬷也就随我去了。我倒是得以真正地领略了草原的美景。同时,为了让十三真正远离太子的阴影,我缠着十三,说什么都要让他替我搞定大量的羊毛线,还要保证是用羊身上的绒毛纺的优质羊毛线,这就让他彻底没时间跟那个倒霉蛋太子搅和在一起了。
这天我正好看到一堆石头,边上还有木头搭的架子,石头上还插着一些色彩鲜艳的彩旗似的布条。记得以前在网上看到过图片,这就是著名的敖包了。终于让我实地看见一个货真价实的敖包了!我激动得不行,哼着歌绕着这东西转了好几个圈,细细地看个没够。
突然听到一声轻笑,转头看见十四意味深长的笑脸,心中一惊,赶紧行礼。十四淡淡地说:“罢了。看到这东西,你倒像是挺高兴的。你知道这是什么?”听他话中淡淡的嘲弄意味,不知怎么顺口就说:“回十四爷,奴婢猜这就是传说中的敖包吧?”看见十四眼中掠过惊异的神色,我心中得意:哼,我曾经生活的那个时代,资讯发达,即便是没有到过蒙古,也看过照片了。想难倒我?门儿都没有!
“这敖包可是男女相会约见之地,你怎么在这儿?难不成也约了谁?”听他话里的嘲讽显得不怀好意,我一下子没管住自己的舌头:“哪里?奴婢只是随便走走,碰巧来到这里,何曾约过什么人?倒是十四爷,对蒙古熟悉得很,断不会走错的。想是真约了人?奴婢就不在这儿碍事了,奴婢这就告退!”微微一笑,行了礼,后退转身。却听身后十四的话音响起:“早先十哥告诉我,十三哥对你上心得很,现下看来倒真有些意思了。”语气淡淡的,却让人不能淡然处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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