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我来了。
入府
马车停下后,我掀开帘子,秦柱儿早在车下摆好了踏脚凳,扶我下车。趁他扶李德全的工夫,我抬眼打量十三贝勒府。在众多阿哥府邸中,这座宅第并不壮观,但占地面积却也不小。内务府安排监守的人早也闻声出来,为首的冲李德全打了个千儿:“奴才戴福宗给李公公请安。”李德全点点头,面无表情:“起吧,有圣谕面传胤祥。”便一径进了府。我干近根再猴头,秦柱而早已将我的大包小包随身物件、衣被命人帮着搬进门房。
正低着头跟着,李德全却停下了,猛抬头便见十三和满府的男男女女跪了一地。李德全不动声色地宣康熙口谕:“皇上口谕,着乾清宫宫女湘吟入十三贝勒府伺候胤祥起居,钦此!”十三浑身一颤,蓦地抬头,见我跪在一旁,满脸的不可置信,满是惊喜。自他被圈禁到今日,短短数月,我心中却似过了几年,乍一见他,心中满是震动:十三瘦了,憔悴了,眼中的神采变得黯淡了,往日的英风四流竟不能找出一丝一毫!
“领旨,谢皇阿玛恩典。”刹那间十三的声音全无生气,却有一丝我不熟悉的情绪,不禁看向他的眼睛,他起身后也正看向我,目光中却有一种疏离。这是我熟悉的那个十三吗?是我朝思暮想、魂牵梦萦,心中无时或忘的那个十三吗?
“湘吟姑娘,好自为之。”李德全的声音响了。我急忙将自己的思绪调回来,定定神行了个礼:“劳烦李谙达了,湘吟谢过。”
李德全的身后,十三贝勒府的大门缓缓合上,地下跪着的人纷纷起身朝我略略一瞥,便各自散去。这些眼光有的好奇,有的漠然,有的不屑,有的疑忌……无视这些目光,我的眼睛只看着十三。他回身吩咐小顺子:“告诉王总管,将湘吟姑娘安置在园子东北角的听雨轩。”说罢便进了房,并不看我一眼,倒是小顺子不过意,轻声说道:“湘吟姑娘稍待,我给王总管传了话便带姑娘过去。”
听雨轩离十三的起居之所很远,不带院落,是独立的几间精舍,想来应是小憩之所。其中一间有一排对开的大窗户,窗外是一个不小的湖,湖中满是枯败的荷叶,难怪叫听雨轩,原来取的是李商隐“留得残荷听雨声”之意,素来喜欢朗阔,便将自己的房间设在这一间。
帮着搬东西的两个小厮退出后,小顺子一边帮我安置东西,一边低头说:“湘吟姑娘,这几个月来爷心气不好,您别怪爷。才刚是府里人杂,爷没好跟姑娘说话……”我心中明白,小顺子的话纯粹是这孩子善意的安慰,那疏离的眼神不会是身不由己,并且如今不同往日——圈禁!内言不出,外言不入,府中那些个眼线已完全英雄无用武之地了,关上大门,十三就是府上的土皇帝,处置个把奴才根本不需念及朝局了。况且以十三任性使气的性子,即便是往常,也不必如此刻意撇清。笑着摇摇头,轻声止住小顺子:“小顺子别说了,谢谢你的好意。烦你得便告诉十三爷,湘吟一个奴婢,没有传召不敢贸然求见,请爷移步听雨轩,湘吟有话说。”小顺子欲言又止,终究还是点头答应了。
推开窗户,深深吸口气,开始收拾自己的屋子,归置自己的物品、衣被,让忙碌取代满心的疑虑与不安。虽说我入宫以来一直不曾得势,只是个小宫女,可也攒了不少赏赐,密妃、德妃,甚至康熙都有,大多以首饰居多,因为自己不太用,我对这些东西的热情不高,往往拿回来就随手丢箱子里,有些别致的也不过把玩些时日便也收好了。倒是康熙赏的文房四宝、工艺品,我挺喜欢的。既然康熙下旨“允其自带自有之物,恪日入十三贝勒府”,那我也就不客气了,连这几年来搜刮的那些鸭绒、羊毛线什么的,毫不犹豫全部带上了。
将镜匣放在窗前的桌上,环顾屋子,收拾得整整齐齐了,只床上有一个长长的锦盒。不由自主坐在床上,打开锦盒——里面静静躺着十三送我的竹笛,抚摸油润光亮的笛身,不由得痴了。往日的一幕幕就像放电影似的在眼前一一闪过,不由潸然泪下。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吹进一阵凉风,将我的思绪拉回来。急急放下笛子,擦去泪痕,却见十三一动不动站在门口,也不知站多久了。深深地看他一眼,恭恭敬敬地行个礼:“奴婢湘吟给十三爷请安,十三爷吉祥。方才一时失神,没瞧见十三爷,请爷恕奴婢失礼。”过了片刻,才听他说:“免了。”声音干干涩涩的。感到他缓缓走近我,我强笑笑:“这屋子才收拾好,没杯子,不能给爷倒茶了。请爷包涵。”他忽地转身,似乎要发作,停了一刻,却淡淡地说:“你如何到了这儿?”十三的刻意冷淡疏离我虽不明白所以,却使我浑身如坠冰窟,急切地要维护自己仅剩的自尊,冷冷地说:“奴婢冒犯了皇上,万岁爷开恩免了奴婢的罪,打发奴婢来这儿伺候爷。”虽然尽量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可眼泪却不由自主地冲进眼眶,抬起头想把眼泪咽回肚子,却终究还是无声地滑落。十三的右手微微抬起,似是想擦去我脸上的泪,却在半空稍稍一顿,放下了,平平淡淡地说:“往后这听雨轩便是你的屋子了,一日三餐有丫头送来,缺什么和小顺子要。我自有奴才伺候,不劳费心了。”声音中没有丝毫感情。说罢转身就走,走到门口,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似乎微微叹息一声,又道:“我这都是为你好!”便急急走了。
我直愣到天黑,丫头来送晚饭,才醒过神来,草草吃了几口饭,呆坐半晌,洗漱了,便早早歇了。人虽躺在床上,却是睡意全无,心中只是反复问自己:这就是我今后漫长岁月将要面对的生活吗?这就是我拚了性命,不惜冒犯康熙想要得到的相守吗?
以前是因为很多不顺心的宫廷生活痛恨这倒霉的穿越,但十三却从未令我有这样的慨叹,可今天,我第一次因为十三开始痛恨来到清朝这一事实。
绝望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稀里糊涂地过去,闲来吹吹笛子,即便难听也顾不得了。我一直想不透十三何以变得如此,如果这才是真正的他,那么之前的种种全是我的错觉?如果之前那个敢爱敢恨,情深似海的十三是真的,那么如今的他又怎样解释?这中间一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可我却一直想不出来,好象一千块的拼图,九百九十九块都拼完了,最后一块不见了,于是最后那一朵小花的颜色就此变成一个谜。
多日来纠缠这个问题,我头痛欲裂,只觉得满屋子目光所及之处都是这个问题,急于摆脱这个可怕的影子,于是走出屋子,想到湖边散散心。出门正想往前绕,却听屋后那片小竹林深处传来两个女子的声音,本不在意,却听到自己的名字,不由站住了。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说:“那湘吟姑娘架子大得很,一般是伺候爷的,她倒是眼睛朝天长,正眼都不瞧咱们,透着是万岁爷身边的,比咱们贵气些!”听着酸溜溜的,满是不屑与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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