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时时惶恐。”恪宁顿顿首道。
“你惶恐?惶恐什么?我又不吃了你。”胤礽低沉的一笑,站起身走到恪宁跟前。“你头上这支簪子不好,你这样的女孩儿家,怎么戴这么老气的东西?”说着手就像恪宁的脸上摸来。恪宁却不吃这套,一闪便躲开了。看了看胤礽,笑道:“奴婢粗陋浅薄,没见过世面,爷您见了笑话。奴婢这样的,哪有什么珍奇物件?”
胤礽像是没在听她说话,仍是凑在她跟前道:“爷闷了,你给爷唱个曲儿,唱好了,爷有赏。”
恪宁一听,“腾”的一股火儿,这是把她当成什么了。恪宁虽从小受着母亲的教养,知道什么叫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但她天生就是有股子清傲之气,受不了人家一丝的小瞧,更别提这样的羞辱。别说她是有品阶的乾清宫女官,就是一般的宫女们在皇宫里也不是唱曲解闷儿的玩物。恪宁抿着嘴压了压火儿道:“太子爷错了,万岁有旨,奴婢不伺候别的,只给太子爷铺纸磨墨学规矩。所以,奴婢不能给太子爷唱曲儿。奴婢也不会。”
胤礽没料到她胆子这么大,敢拿皇帝来压他,倒被噎得一时说不上话来。但他又如何把个小丫头放在眼里。眼珠一转又道:“你说的是,我也糊涂了。哪能叫你给我唱曲呢。这不是不成规矩了?”他仍是那么如沐春风的笑着,心里却想出了一个绝妙的狠招。
“都是我不对,你看这大热的天儿。爷我受不得,你陪着爷到鸢飞鱼跃亭,那儿凉快。”
这就说不出什么了,恪宁心知他没什么好意,却是推不得的了,只得颔首称是。
鸢飞鱼跃亭对恪宁来说可不是寻常的地方,今天却是陪着这个皇太子来,身边又没跟着多少人。想起那日在凝春堂所见,恪宁隐隐有点担心。却见胤礽踱着方步道:“‘鸢飞鱼跃’,真是好名字。难得这么好兴致,好景方要雅乐来配。”回身对一个小苏拉太监道:“把爷的琴拿来,今儿,我也学学古人,做个雅士方好。”不一会儿,那小太监已回来了。手里捧着琴匣子,亭子里也摆下了案子,恪宁瞧着他们将琴摆放好了。却见太子在案前坐了,轻按七弦,一时间犹如涧中清泉,峰上云霞。恪宁也不得不暗自叹服,虽说她觉得太子有些心术不正,但他还真是学什么像什么,又生的文秀儒雅,很飘逸的样子,少不得不知底细的人对他要心生好感呢。只是,恪宁不觉低了头,近朱者赤,有索额图这样野心勃勃的人在身边,很多事就不那么好说了。胤礽此时是醉翁之意,见恪宁在一边神情黯然,柔声道:“你额娘是有名的宗室才女,连性德都赞扬过的。你别说自己不会抚琴,你说我也不信。”
恪宁早知是躲不过,便道:“抚琴乃古之七艺,是君子们的雅好,奴婢不敢班门弄斧。”
“你可不能负了你母亲的才名。你就大方些,太子爷教导你还不好吗?”
恪宁无奈,轻轻坐在绣墩上。她隐隐觉得像是有些不安,却不能违逆太子的意思。只轻声问道:“太子要听什么?”胤礽笑笑,挥手示意其他人下去。“你母亲有一首曲子,意思好得很,只我没耳福,从来没听过的。你肯定会了!”
恪宁无奈只得轻轻坐在绣墩上,纤手一弄便于常人不同。当年她的母亲承淑即是因一手琴艺而得太皇太后赏识,成为慈宁宫女官。转眼间,十数年光阴已逝,斯人远去,而遗音未绝。这琴声如呜咽低吟,默默倾诉,似乎将当年作此曲者的心火再度点燃。一时,四周安静了下来,连树上的鸣蝉也停止了喧闹。亭外一池碧波荡漾。
(我的母亲,八旗贵族中最出众的琴者。并且可以和当时任何一位博学大儒诗词唱和的女子,却不得不在幽居中了此一生。七弦琴,所真正载负的,不过是琴者的心情。因为琴者有灵,琴,才真正有了魂魄。所以,我一直不愿走入母亲的世界。我受不了那彻骨的清寒。不想承认在那无边无际的绝望中,仍残存着的火热的激情。我最不愿看到的,是我仍然是母亲爱恨所结的果子,一颗不幸被无奈,仇恨和永不断绝的爱包裹着的果子。我想成为我自己,抛掉她给我的一切印记。)
“太子爷。”一个有些年纪的太监在亭外轻呼一声。胤礽刚才也不禁被恪宁的琴声所吸引,这时看见这位慈宁宫总管徐忠的到来,他忽然有些紧张和后悔。他知道,恪宁今日恐怕躲不过此劫了。他忙起身道:“你怎么来了?”
“老奴是奉皇太后之命来传话的。不知刚才弹琴的是哪位啊?”他操着公鸭嗓子,溜圆的黑眼珠早盯到恪宁身上。
“他是乾清宫女官恪宁,是我叫她弹的。”胤礽已知来人之意,此时又希望还能挽回。
“太后有旨,将弹琴之人带去瑞景轩回话。也就是问几句话,太子爷您……”
这是告诉太子,他不必同去的。胤礽原是软弱的人,这时也不愿惹事。只对恪宁道:“太后若问你,只说是我叫你弹的。”
恪宁点头称是,疑惑的望了胤礽一眼,遂跟着徐忠往瑞景轩来。瑞景轩就在鸢飞鱼跃亭前边。借着水波,琴声很容易传到这里。恪宁左思右想不得要领,太后传她是为什么。徐忠并不说话,只急急来到瑞景轩。但见木柏森森,很雅静的一处所在。来到殿前,徐忠进去回话,不一时又出来对恪宁道:“太后宣召,进去吧。”恪宁小心翼翼的进去,却分明看到徐忠的一丝狞笑。
进得殿内,恪宁只微微的抬了抬头,却见榻上一位瘦弱的老妇,看起来无精打采的样子。周围簇拥着好几位妇人,一个个都神采奕奕,穿戴的光彩耀目。其中也有恪宁认识的,宜妃郭络罗氏,在哪儿都能一眼瞧见她,惠妃纳兰氏,荣妃马佳氏,良嫔卫氏也在其中。只是站在最末首而已。恪宁眼风之一扫,便将她们认个全。想来这位华服的老妇便是皇太后了,恪宁忙上前两步,利索的蹲身下拜,规矩真是一点不差。恪宁低着头,却觉得气氛有些紧张,太后坐在那里并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清清嗓子道:“你就是弹琴的丫头吗?”
“是。”
“抬头。”
恪宁方抬起头,却被太后瞧她的眼神惊住了。如此慈祥的面孔,却是用一种再冰冷不过的神情瞧着她。“哼,年纪不大,还真是有几分模样儿。穿戴得这么素净,乔模乔样装给谁看!谁叫你在园子里弹琴来着?”恪宁一愣,略一沉气道:“是太子殿下吩咐小的弹琴的。”
“是太子要你弹《红墙柳絮》这曲子了?”“回老佛爷,奴才问过了。太子爷是要她弹曲儿,但并没要她弹这首曲子。”徐忠在一旁插话道。
“我就知道,太子哪里就知道这种□调子。徐忠,给这没规矩的丫头长长记性。让她知道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太后老佛爷,《红墙柳絮》并非什么□调子,而是……”
“是你额娘那个小南蛮子的,怎么不是□调子。贱丫头,还敢顶嘴!你以为我不知道,宗室之内谁人不知,你根本不是庆寿生的!她根本就没有十月怀胎!她和你那糊涂的阿玛仗着太皇太后的宠,让那个小贱人生下你,还敢抱回来。愣充什么金枝玉叶。下流种子!你阿玛是老实人,还以为是自己的种儿!”恪宁根本没想到,堂堂皇太后发起火来,根本和平民老妇没什么两样,她这才有些明白,恐怕这位皇太后也曾经对她的母亲恨之入骨吧。她犹自愣在那儿,徐忠早上前来挥手就是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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