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冬天极其寒冷。但是弘历弘昼爱上了冰嬉,天天吵闹着要去圆明园海子里滑冰。胤禛没功夫和他们胡闹,他们两个也没那个胆子去找阿玛。自己的额娘说话不作数,只好天天缠磨恪宁。恪宁许多年不玩这种游戏,腿脚也不如年轻时灵活,更不敢让两个小的寒天雪地到冰面上冒险。他们又私底下商量去求胤祥。
冬日午后,阳光尚好。胤祥双腿裹着被子歪在榻上打盹儿。小东西们悄悄钻进来摸他短短的胡茬子。胤祥被他们一个好吓,笑着搔他们的胳肢窝。听过孩子们的要求之后,胤祥的脸色泛起潮红,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整个就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一样陷入了沉寂。孩子们不懂他怎么了,傻呆呆的面面相觑。好一会儿,胤祥才回过味儿来,不好意思的和他们笑笑,说自己不能陪他们去。
弘昼失望的眨巴眨巴眼睛。弘历却蹭到胤祥怀里,安慰他道:“十三叔你不要不开心,等开春了,我们一起去湖上泛舟。我听福晋额娘说,到时候请你最喜欢的苏州船娘给我们撑船!”
“是啊。你们十三叔最喜欢春天的湖水了,清泠泠的像是会唱歌的小姑娘。”
恪宁不知何时进来,轻轻揽住孩子们,哄着他们说话,答应带他们去圆明园。小孩子们欣喜的跳着脚,蹦蹦嗒嗒的跑出去了。屋子里一时只剩胤祥和恪宁。
“你别急,总会好起来的。”恪宁淡淡的,可她知道,胤祥的腿不那么容易好。
胤祥苦笑了一下,无精打采的双眼望望恪宁,又睡下头:“我急什么,我从来也不急。这日子这么长,急也是过,不急也是过。难不成不过了吗?”
恪宁看到他脸上僵住的淡淡微红,那是一种病人脸上常有的不正常的潮红。曾几何时……不!恪宁自己打断了那个念头。她伸过手去握住他的手。寻常的叔嫂之间哪里敢有这样的动作,但这一切在恪宁手里都十分平静简单,让人无法误会。
她的手心里有一样东西,是给胤祥的。
胤祥低下头,见手心里被塞进来一个十分小巧的荷包。银灰的缎子,有暗暗不繁复的花纹,用清静悠然的兰花熏过,上面缀着鹅黄的流苏。手心的温度使那味道变的浓郁起来,流转在静谧的午后。
这种味道,使胤祥想起自己年轻时在外面胡闹之后回到家里,看到摇曳烛火下永远在等着他的那个人。那时他狂傲不羁,潇洒快活。觉得这天下也不够他喜欢的。他想过会有今日如此的自己吗?会想过他们终有一日要分离吗?不,他什么都没有想过。没想过父亲的无情,更没有想过靓儿也会离开。
“靓儿……”他念出许久不曾出口的那个名字。却原来是她。
“你一定不想让她看见你现在的样子。还不赶快好起来吗?”
“她在哪!”胤祥的喉咙里发出一丝异响,像是被激怒的野兽。
恪宁别过头去,不忍心看他瘦弱的身躯内迸发出的一缕曙光。低声道:“你前些日子天天吃她亲手做的馄饨,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原来,真的是她……”胤祥手里紧紧握着那荷包,无力的靠在恪宁肩膀上。不一会儿,恪宁听到这个男人低哑的抽泣,她拘着身子不敢动,怕一个轻微的动作就刺伤他千疮百孔的心。
“我还怎么见她?我……这样子,还怎么见她……”他断断续续的念叨着,断断续续的哭。
……
“福晋额娘,为什么十三叔不能和我们一起来呢?滑冰多好玩儿啊!”弘昼捏着半个橘子,在马车里也很不老实,将两只脚丫子伸进恪宁裹着腿的驼毛毯子里蹭来蹭去。恪宁想小憩一会儿,都被他搅和了,忍不住弯起手指挠他脚心。弘昼耐不住,“咯咯”笑着四处乱爬!弘历将车窗上厚厚帷幕掀开一条小缝儿,看外面飘飘扬扬的大朵雪花!
恪宁一把把弘历拉过来笑着说:“你们都这么顽皮,下次就不带你们出来了。这会子安静些眯一会儿,等到了庄子上接了宋格格,咱们就该回去了!晚上可不许累的打盹儿,不然仔细阿玛敲打你们屁股!”
母子三人一路上有说有笑,将那马车外的漫天冰寒都齐齐抛闪了。
韶华所住的韦庄是恪宁管账打理的,所以管事的人都是恪宁自己手里的人。她在这里静养诸事都可以放心。接近晌午,恪宁的车架才到了韶华所住的一处院子。下了马车,韶华披着银狐披风迎出来,笑道:“这么个天气,你还带着孩子们出来,我就是自己回去,或者晚些日子也是不妨事的啊!你看两个小的脸蛋冻得通红!”她俯下身子用手捂捂两个孩子的脸,赶忙把他们迎进室内。
这屋子收拾十分干净敞亮,但放眼望去,一件陈设也无,朴素的像普通富裕百姓的房子。炉火正旺,将屋外的寒气逼走,一家人坐在暖炕上品着各样家常点心,十分闲适。忽听外面一阵纷乱,弘历弘昼都向外张望。容慧出去问了几句,回身颇有些紧张道:“听说是相邻的一个庄子里走了水,好多人慌慌张张的进进出出,有的看热闹,有的因为有亲人在那边,就跑去相救了!”
“哦,既然是如此,那叫我们的人也过去瞅瞅,看能不能帮的上忙!”恪宁道。那一边韶华拉过两个孩子搂在怀里生怕他们受惊。
用过午膳,韶华收拾了收拾,正准备和恪宁他们一同回去。忽而家丁在廊下回报说有急事。容慧跟出去问了问回禀道:“说是救下了一个逃出来的女子,可能因为灾祸来得及,这姑娘身上只着了薄衣,又被砸伤了,现在晕过去了,请主子示下。”
“既如此,将这姑娘好生照看着,再请个郎中来给瞧瞧。”弘历弘昼都已上了马车,恪宁正着急着出门,便随口吩咐着。正撞见庄丁将那受伤女子抬进院子,恪宁打眼一瞅,不由得吃了一惊。
那满身血污,面色苍白,背上一道烧痕的女子,虽然已经面目不清,但恪宁绝对不会忘记。如此绝代佳人,正是曾经的识芳阁名妓云衣。
韶华从后面跟上来,不禁“咦”了一声:“这不是那个九福晋的丫头吗?怎么在这里?”
恪宁心里一动,忙命人将她抬进来。见云衣背上被砸伤了,衣服还有被烧坏的痕迹。恪宁吩咐人赶忙寻郎中来,这边让容慧取来一些干净衣服,想先把云衣身上的衣服换下。韶华见此小心道:“不如福晋先回府中,让容慧留下照顾这个姑娘,等她好些送回九爷府中?”
“不。”恪宁一摆手:“今儿咱们不回去了。外面风雪也大。让两个小阿哥路上受了风寒也不好。就在这儿住上一宿,顺便给这姑娘治伤。”
一时,小丫头们将云衣破烂的脏衣服轻轻扒下来。生怕碰上她的伤口。又有人烧了热水,几个丫头帮她擦拭身体。
弘历弘昼被妥善安排了住处。恪宁就坐在一边看丫头们给云衣的伤口上烫伤药。忽然,坐在一边的韶华猛的立起身,走到暖炕边上,狠狠的盯着云衣露出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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