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心经_未央遗音【完结】(1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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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这时,忽然下首一个略显瘦小的人儿上前撩衣跪倒,先磕头请安。之后念念有词道:“回禀皇爷爷。弘昼乃是因今日亲见我大清天子之风仪威严而顿生敬佩仰慕之心,以致慌乱中失仪。请皇爷爷体谅!”

  皇帝一愣,见下面跪着一个极清秀单薄的男孩儿。生的眉若春山,目如点漆。是个文静的面相。但是他这话说的……康熙听着觉得有点耳熟,忽然扭头瞅了瞅恪宁。这拍马屁的功力有点当年小宁子的味道了。

  “你是弘历吧!”皇帝揪揪自己胡须想了想。忽而又转了一个念头问:“弘历,你说弘昼见了朕的威仪而生敬仰之心。你见了朕,又作何感想呢?不妨说给朕听听!”

  弘历方才拯救弘昼的时候有莫大的勇气。但他没想到皇帝不准备放过他。冠冕堂皇的话都说了,再说也就没有新意了。既然自己都壮了胆子给弘昼出头了,此时决然不可以丢脸。他沉吟了一下眼睛一亮,很平静的回答:“皇爷爷贵为天子,但亲近子民,体察下情,不以圣君自居。皇爷爷轻车简从驾临臣子私园,是臣子莫大的荣幸。但是……”

  康熙来了兴致,笑道:“但是什么?”

  弘历还想要斟酌一下,但被皇帝这么一追问,他也慌了。眼光往他父亲这里一绕,鼓足了勇气朗声道:“牡丹台之宴本就是家宴。阿玛与额娘应以子女之心尽孝。效法春秋时老莱子戏彩娱亲之礼才是。但如今他们神情肃穆,正襟危坐,虽然全了君臣之义,却不能体皇爷爷与子女共享天伦的意思,此乃美中不足之处。”

  恪宁在一边上暗笑,也亏得弘历此时虽力挽狂澜了还镇定如常,好像并没说什么惊人的话。

  康熙大笑道:“好啊,为了奉承朕,你就把你阿玛额娘都卖了!你这么说,看来也是嫌弃你阿玛这酒宴办的太没有声色了!”

  皇帝这样一说,在旁边的张廷玉都忍不住笑出声来。胤禛在一边不知是该高兴还是窝火。

  一时宴毕。皇帝又赏了不少东西给弘时弘历和弘昼三个人。还特意见了弘历的母亲春喜,连夸是有福之人。临别时,康熙先吩咐胤禛和张廷玉到前面准备车驾,就只留下了恪宁。平素若不是宫中节庆,恪宁少有机会能见到他,更不能像儿时一样享受一朝天子的溺爱和庇佑。她和这个已然走入人生迟暮的男人,像是本来相依相伴的同源水,忽然分流,并行而去,却再难有交集。但她对他从来没有隔阂和生疏,有的,只是无限的依赖和回忆。

  康熙皇帝走下牡丹台的时候,略微有些佝偻的身体湮没在万千纷扰之中。恪宁从未见过如此衰弱的他。原来美人与英雄,皆是不可见白头的。见了,只生出不尽的伤感慨叹,觉得世界的末日都要随之降临。

  “繁花胜景,原来真的是过眼云烟。你看,转眼之间,这一切就都不属于我了。”皇帝背着手,在花间随意的溜达,但脚步却一点也不轻松。

  “你小时候一定也不喜欢你母亲的一些做法。就像胤禛有的时候也喜欢和我闹别扭!这也正是孩子们的可爱之处。其实我心里更喜欢弘昼这个孩子,因为他像个孩子。所以……过些日子,我想把弘历接到宫里去!”

  恪宁顿了顿,她明白皇帝一定有话对她说。但她还没想到今天赏赏牡丹花就可以达到这样的效果。

  “你和他生母说,孩子会照顾好,别让她太过担心了。平时你也可以带着她进宫里来瞧瞧!”皇帝又说。

  恪宁点头称是,但还是觉得突然。

  康熙看了看她,却又摇头叹了一声:“你现在这样子,不知道多像你母亲。其实你自己也许都不觉得,你还是走了她的老路。只不过你待弘历用的是潜移默化的法子,你母亲比你严苛。弘历却又比你温和。”

  “只是……”他欲言又止。恪宁等了许久,他只像个真正的老人那样用慈祥又疲倦的眼神看了看她。

  “一只凡鸟渴慕着群山之巅,想要达成愿望,只能逼着自己成为千里孤鸿!为君者,也一样,是他们自己把自己送上了孤家寡人的那条路上!一个女人的真心是留不住终将离去的鸟儿和终将告别的人的。”

  皇帝迎着坠落的太阳走去,恪宁没办法跟上。过了很久她才静下心慢慢体味这句话的深意。只是没想到,这是那个老人在她的生命里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天裂

  韶华私下给云衣相中了一门亲事,是京郊一户殷实之家。男方两年前丧妻,欲再续玄。她着底下人几番查访,觉得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便赶来和恪宁商量。云衣年纪不轻了,再不着手,下半生可能孤苦。韶华一想到自己这么多年没为女儿操过半点心,更致使孩子年少便流落风尘,心里一再自责,只得在这件事情上用心良苦。

  恪宁听说倒也拍手称是个好归宿,只是她又担心,云衣自己愿不愿嫁。若是心里不肯,只是委曲求全,到头来也难保是好事。

  “我只是想来想去,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韶华捧着茶杯,看看窗外秋色。她老了,眼底有细细的纹路了。但是因为有一个孩子让她去担心,她还是显得神采奕奕。不像恪宁,弘历进宫后,弘昼成了春喜惜月两个人的孩子。没有孩子们让她可以为之烦心的了。年羽裳又身怀六甲即将临盆,这回全家都期盼着再添麟儿。胤禛本来事物繁多,此时有一点空儿就在她身边守着。恪宁去探望羽裳,偶尔碰到他们两个都在房里,她也就笑笑坐一会,托词出来。

  闲的实在无聊,她就套车陪韶华去上善苑看云衣。看着韶华在女儿身上用尽迟来的那些心思,她心里也觉得慰藉。虽然,哪一个都不是她的。

  “上善苑的春天也好,秋天也这么好。就让我老死在这里吧!”云衣韶华和她说起亲事,幽幽的回应道。“我蒙两位夫人不弃,让我在这里白吃白住着,已然是天大的恩德了。我只愿在这里为奴为婢,帮你们守一辈子园子,不好么?”

  韶华听不得她这么说,一下子眼圈就红了。云衣有些愣怔。她虽然明白恪宁对她也很好,可是这位宋夫人就是另一回事了。她常常会对着自己伤心落泪,仿佛是为自己的际遇感伤,又仿佛不是。那是并不讨厌,却也不明白的一种感情。

  恪宁在旁笑道:“你愿意在这里多久都成,只是你这个年纪是耽误不得的。有了合适的好人家,还是该早定终身!”

  云衣默默点头,却不愿再多说话。此时恰好帘外风动,随风飘来一阵笛声,这声音清幽如一叶小舟浮动在空气中。一时她们都被吸引住了,凝神细听着,直到笛声去了。

  “福晋您这里真是什么能人都有。我一直都未能结识这位吹笛之人。福晋方便的话不知能否请这位妙人出来相见?”云衣笑着岔开话。

  恪宁微皱了眉头想想,不记得自己的上善苑里还有这样一个人。但她却记得此前也曾听过这笛声。她擅于识音,不会记错。

  “也许不是我们园子里的人。”恪宁笑了,笑的有些紧张,像是掩饰。陪了她们俩个一会儿,她自己出来散散心。过了枫桥,便是那一片竹林。天气虽寒,但因为这一天的阳光分外好,也不觉得怎么了。她身上只披了湘色的斗篷,在枯叶子堆里踩来踩去,“吱吱”响着,听着有种异样的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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