恪宁听到这个消息,从床榻上几乎跃起。下了地径自就要往养心殿来。可被外面寒风一吹,她却清醒了。这不是早晚的事么?若是她这么怒气冲冲的去了,也许火上浇油也说不定,反而更加牵累胤禩。她光着脚在地上打转,心里突突的,只是想到底还能做的了什么?把个旁边的茉儿吓得目瞪口呆。
结果年后不久,皇帝又是一道旨意,将月然革去“福晋”身份,休回了外家,又命人严加看管,实同于软禁。恪宁上次去看月然后在皇帝面前说的话,也并没有什么帮助。月然患病,她娘家早就败了,现在竟然被休弃回去,不是死路一条又是什么。
恪宁反复想如何能找个机会,或可求皇帝多少遣些人好生照料月然。她每日里愁闷心烦,多亏得韶华还能伴在身边。这一日恰好靓儿获准进宫来和她们一处聚聚,三个人谁都不敢提起话头,只将每日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拿来说说,权当排解。
正这时外面宫人来禀,说是齐妃娘娘到。恪宁好生诧异。往日她们俩就有嫌隙,不是按例请安拜会,平素齐妃从不往永寿宫来,怎么今天生出这份雅兴来了。
恪宁不得细想,赶忙迎出来。她一向注重礼仪,不让人觉得她位居中宫以上欺下。重秀比恪宁还年长,最近因为弘时的身体操心,比恪宁也更显老些。她见韶华和靓儿俱在,便互相施礼,几人落座。重秀见有这么多人在,只好先与她们寒暄几番。
恪宁知道她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暗瞧她面上光景,定然还是为了弘时的事情而来。便开诚布公问:“秀儿,三阿哥的身子怎么样了,这都要开春了,想是好些了?”
重秀闻听此言,低了头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叹了一声道:“我这次来,也不是为了别的事,就是想和皇后娘娘说这个的。”
靓儿听如此,忙起身道:“想是主子们有家事要谈,我还是先告退罢。”
韶华一听也想要走。恪宁摆手道:“咱们自小本在一处,老了老了还有什么避忌。既然是孩子的事情,大家都该坐下来听听,也帮齐妃娘娘排排烦难!”
靓儿韶华一听,也只得先坐下听重秀说。
“弘时那个病其实一直拖延着,并不见好。幸好捱过了这一冬。只是,每日御医只说无法可想,说心病难治。我却不明白,这孩子小小年纪有什么心病,分明是他们的托词。我只想,求皇后娘娘在万岁爷面前美言,再换一位好脉息的御医来。不然,这么拖着下去,我实在心虚。”重秀停下来抹了泪又说:“虽然,他一直不懂礼数冲撞了万岁爷,但到底只是年轻莽撞。可是,我不好在万岁爷面前维护他,还求皇后娘娘说说话!”
恪宁点头,拉住重秀的手:“无论往日如何,弘时这孩子都是咱们从小看大。他是个灵透人,在这宫里到底也是为难他。我是不会袖手旁观的。这病当然要赶着医治,你放心,我会和皇上说的。”
重秀往日是个倨傲之人,此时却不得不为了孩子在恪宁面前服软。听恪宁如此推心置腹,心里感念非常。
倒是靓儿在一旁插了一句:“年轻人身子骨强壮,齐妃娘娘不必太过忧虑。只是,若真是有什么心病,这解铃还需系铃人啊。”
这句话说的韶华和恪宁不由得对视。云衣尚在人世这件事情,她们都不曾和弘时说。
韶华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说:“我这几日身子竟好些,都是太医院配了些丸子药,并不专治什么。只是用了可补气安神,很滋养的。一会子我着人给三阿哥送些个去,吃了总归是好的。”
重秀也忙道谢,众人方各自回宫。
恪宁心里编了一肚子话,想着怎么能劝劝皇帝。她觉得这父子之间又能有什么隔夜仇,不过是他们两个骨子里都太倔了,谁都不肯服软罢了。没想到她这里还没想好怎么劝,那边竟然又闹了起来。都已是掌灯时分,重秀身边的宫人急急过来找恪宁,说皇帝和弘时又闹僵了,请恪宁过去帮着解劝。
恪宁霎时间只觉得头晕脑胀,这父子俩真真是相克的魔星么,怎么一时不见就要吵闹!她叹一声,赶忙着往南三所来,弘时正在这里养病。恪宁老远瞅着大大小小的太监宫女在那边围着,仔细瞧有养心殿的永琳,也有重秀宫里的丫头们。他们见恪宁来了纷纷请安,重秀站在院子里正惊慌失措,一见恪宁便上来拽着她说:“这可怎么办,万岁爷进去了,也不许我跟着,我才刚儿听见他们爷俩在里边吵闹,我也不敢进,我又怕弘时那个孩子不懂事,惹恼了万岁……”
重秀慌得六神无主,恪宁只劝她安静些,又让两边的奴才们都退下去,只让永琳一个在这里。自己方站在窗外静听里边有什么动静。站了半日却没听到二人说话。恪宁回头瞧瞧重秀,重秀不敢出声,只摇头。
恪宁猜想,许是弘时先服了软给他皇阿玛赔了不是,也许此时爷俩已经和好了也难说。她便轻轻推门进去,永琳在边上,并不敢拦她。
恪宁进去走了两步,听隔间里胤禛正低低道:“你是铁了心么?”恪宁一听这句话,不由收住了脚步,只支楞着耳朵细听。但听弘时气吁吁道:
“皇阿玛何苦逼儿臣,儿臣不过平庸碌碌的一个凡人罢了。皇阿玛说的什么国士无双,什么兄弟相扶。儿臣就是拼一辈子也没有十三叔处事的一半精明。儿臣并无什么雄心大志,儿臣的心在山野之中,皇阿玛念在儿臣无能,何不让儿臣就此别去呢?”
恪宁听弘时这么说,也唬了一跳,这“就此别去”又是个什么意思?
胤禛重重的吸了一口气,猛的一拍桌子道:“你休再花言巧语的狡辩,你说我逼你,分明是你在逼我这个做父亲的!你是要归于山野,岂不是让天下人以为我驱逐见弃了你?你也跟着你那个八叔一样,学着沽名钓誉,学着做些谬伦背德之事!你这是,你这是要活活气死我么!”
“不不不,皇阿玛,皇阿玛千万不要误会儿臣,儿臣只是,只是觉得于国于家,儿臣都是个无用之人。儿臣存了那一点点私心,求皇阿玛,您,您饶恕儿臣不孝。只要让儿臣在这里多待一日,儿臣就犹如被上了枷锁一般。儿臣每日心里愁烦苦闷,只想到外面去做个快乐平凡的普通人。求皇阿玛忘了儿臣吧,儿臣若是不能离了这里,早晚,也只是一死了……”说着,只听“碰碰”直响,恪宁在外面猜,一定是弘时在给皇帝磕头。
但听里面“哗啦”一下子,想是桌子上什么茶壶茶碗的摔落了一地!胤禛一转身出来了,正遇上恪宁战战兢兢的听着。胤禛绷的脸上一丝褶子都没有,面色青白怒气冲冲道:“谁让你进来的,朕说了,没朕的旨意,谁也不许进来!永琳!”
那永琳听皇帝这么说,吓得撩衣跪倒猛的磕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胤禛从没这么待过恪宁,恪宁面子上有点发热,心里又泛寒,此一时真是说什么都不是,张不开嘴了。胤禛像是没看到她们,径自往外走,边走边说:“去,拟旨!革去弘时黄带子,宗室除名!他已是那阿其那之子,焉有留在皇族之中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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