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雅咬着下唇。她已经认出了这具尸体。她身上已经密密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双手稳稳的抖着。恪宁愣在那儿,她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死人了。忽然,她感觉到脚底下有一个东西硌着她。她偷眼看了一下,是一支精致小巧的哨子。恪宁看清楚之后,没有任何举动。只是将它轻轻踩在脚下。她认识这物件。属于她的茯苓姐姐。是她挂在胸前的贴身之物。此时,这枚小小的玉哨子,已经脱离了它主人的身体。它沾满主人的鲜血,静静躺在恪宁的脚底下。恪宁觉得身上有钻心的刺痛。
(我知道,就在那时,茯苓从那个并不很高的假山上悄悄坠落。这是她生命里唯一一次如此自由的未来的及思考的动作。出乎她的想象。然而她一定感受到美好。为她十六岁的生命找到如此绚丽的结局。在坠落的那一刻,周围的世界像除夕夜的烟花,盛开到极致。)
这个令人恐怖的消息并没有很快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因为,茯苓死得太不是时候了。所以她的死。被轻易的掩盖起来。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去惊扰皇帝的新年。当众人散去。茯苓的尸体被抬走。恪宁拍了拍沉默的惟雅。她弯下身,拾起了脚下的玉哨。用帕子擦掉那些血迹。惟雅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举动。
“这是茯苓的。”
“是。”
“我们晚了一步。”
“是……”
恪宁和惟雅缓缓行走在雪地上。临近午夜,炮竹声更加纷繁。她们已经逾制,早就应该回到各自主子的身边。但是他们仍然慢慢的走着。脚步沉重。时间随之流动,转眼又是新的春天。
(那一年大选秀女时。年轻的宫女们都很开心。她们还什么都不懂。看到新鲜的面孔,看到皇宫因此有了生动有趣的场面就开心起来。谁也不去想,在这些秀女中,有多少人因此会再不得与亲人相见,终生孤老于红墙之内。有多少人会不得不在这里改变自己,变得懦弱或者残忍。有人会青云直上,有人就会悄无声息的死去。
在我第一眼看到愉谦时,我就记住了她。她安静的站在一边,目不斜视。像是兀自在想心事。也许正是这样的气定神闲,才让她看起来那样的与众不同。她已经成为了众所瞩目的人。但她自己就好像全然不知。她姓王,自幼生长于江南。她就像是一条蜿蜒柔软的小溪悄悄流进了紫禁城。那时我一直想着,看看死去的人已被忘记,又有这么多新人来填补这里的生活。)
“愉谦小主,怎么总是一个人呆着。”秋及姑姑早就将恪宁丢在一边。恪宁站在旁边看着她又要如何讨好这位即将受封贵人的女孩儿。愉谦很平静。站起身来,只是颔首,眼睛看向别处。柔声向秋及姑姑问候了一声。便不再说话。无论秋及说多少话,她都只是点点头或是微笑。秋及根本奈何她不得。只能讪讪地说了几句。便放过她。恪宁看着这一幕,“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一直看着我们?”愉谦终于开口。并且向恪宁走过来。她个子高,更显得瘦弱。
“小主吉祥。”恪宁微微屈身。
“宁姑娘好。”愉谦也相当有礼。“早就知道你这个人了。只是不敢造次。”
“小主过谦了。”恪宁淡淡一笑。“我打这路过,看看秋及姑姑怎样照顾新人。”
“皇宫就是这个样子的。我爹跟我说的。”愉谦用绢子轻拂石礅。摆手请恪宁坐下。
“北京城春天的风很大。你从南边儿来,能适应吗?”恪宁问道。
“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只要自己不委屈自己。”
这个回答,马上让恪宁对她另眼相看了。“说得好。”
“宁姑娘要见笑了。我们小门小户,不懂得怎样说话。”愉谦羞涩的看看恪宁。恪宁也笑了。看得出来这样说话有韵味又不太露锋芒。怪不得皇上会中意的。如此之人,想必已经懂得一些生存之道。“宁姑娘,以后要请你多指点。”
“好。”恪宁看她如此谨慎又到位的言语。心想,还不一定要谁来指点谁呢。她笑着起身,却听一声脆响。却原来是茯苓的玉哨从身上掉了下来。竟摔裂了。恪宁不觉心向下一沉。愉谦帮她捡起来。忽然笑问:“这是什么?”说着边递给她。
恪宁接过来一瞧,原来在玉哨子的里面卷着一张小纸条。已经露了出来。恪宁小心翼翼的将它抽出来。隐约觉得耳边响起茯苓以前吹起哨子的声音。她展开纸条,上面用工笔小楷写着“积香院”三个字。
“积香院?”恪宁默默念着。
“这哨子的手工很精致啊。”愉谦起身盯着那个裂了的玉哨。“这可是南面儿的手艺呢。”恪宁想了想,又掂掂这个小东西。
“你看,在里面还有店家的名号。”愉谦道。恪宁随着她手指一看,果然在哨身里面有两个小小的篆字。
“盛源。”二人同时说出口。
“那不就是贵府上雷总管在外面的商号吗?”愉谦道。
“雷养昆。他在外面有商号。”恪宁一脸的不明白。愉谦笑道,“看你就是个大小姐,自己家的铺面都不知道?面子上说是雷总管的,其实还是你们家的不是?只不过有底下人打理罢了。不然,这些官员们就靠那点俸禄,怎么养活一家子人。贵小姐足不出户,这些原也不该你知道的。”
“可是,这个可不是我的东西。是一个故人的。”恪宁略一思索。又道:“积香院是个什么地方?”
“那里,恰恰我也知道。我刚到北京的时候,住在姨夫家。我的姨丈也是在京城做生意买卖的。所以才知道这些。他们这些人有了几个钱,就喜欢在京郊置些田产。我姨丈就在香山附近建了所别院。我倒是好像听他们说起过,积香院这个名字。想来也是官宦人家在那边修的什么园子。也许,竟也是你们家的,你自己不知道!”愉谦看恪宁一脸疑惑,忍不住笑起来。“我还真是第一次见你这样的姑娘。”
“不要笑了。”恪宁嗔怪着。心里想的却是另一码事。
她很清楚自己的家。即便很多时候那不像个家。家里有多少人,父亲有多少田产庄子。这些她都一清二楚。她的母亲告诉过她。怎么会不知道雷管家还开着这样一处买卖。雷养昆,她反反复复盘算这个人。他的确是个敛财的高手。很有心计的小人。不过,听愉谦的语气,这是桩大买卖。就好像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她一个人还不清不楚地。恪宁渐渐觉得头痛起来,在感知到某些事情的时候,特别是她不愿意去知道的事情时,她都会头痛。她要尽快将这件事告诉惟雅。她的不安感又一次袭来。这一次是这样的严重。
慈宁宫,慈宁宫。她在慈宁宫。可是,她突然停下脚步。慈宁宫,苏额涅也在那里陪着老太后吧。她怕了,那是多么让人无法猜测的苏太姑姑啊。茯苓的死状浮现在眼前,她怕了。惟雅天天都会见到她。她一定会害怕。她平静了一下心情。继续向慈宁宫走去。每一步,都那样忐忑不安。但是,刚进慈宁宫的宫门。却听到里面传来窃窃的笑语。肃穆的让人恐惧的慈宁宫也会有这样毫不顾及的笑声。恪宁停住了脚步。她渐渐被他们的声音所吸引。虽然他们在说满文。她的满文说得不好。也听得不清楚。可是,那种只属于孩子的纯粹的笑声。真是久违了。她慢慢的走过去,不想打扰相谈正欢的人。在咸若馆的前面就是临溪亭。亭旁古老的银杏树仿佛已经有了绿的影子。亭前石阶上有两个小小的身影,坐在一起,像是正热切地说着什么。恪宁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唇边有的淡淡的笑意。那是惟雅和五阿哥。原来是这样。她想起那天,惟雅的泪水静静在她的肩头流淌。五阿哥自小在太后身边长大。是个性情温柔不多话的孩子。惟雅的聪灵和静透的确很让人喜欢啊。恪宁不觉笑出声来。惊坏了两个人。五阿哥见是她,很是局促。恪宁微微施礼。五阿哥胤祺脸上很不自在,小声说了句:“免了。”便转过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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