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被她的气焰镇住了。这赢弱娇小的孩子,用高贵的性命相拼。她到底要做什么?
就在这一刻,趁众人不备,恪宁一声唿哨,那匹乌云盖雪宝马前踢腾空,打了一个响鼻。喷着气息向恪宁奔过来,众人不提防,被它冲开了。恪宁翻身上马,不过眨眼之间,跨下一提,良驹飞腾而去,早已将众人甩开。连那紧追不舍的哈丰阿也要叹这绝好身手!
一直向前冲!多么熟悉的宫殿玉宇。多么熟悉的一草一木。多少年来,她还是第一个能跃马于皇宫的女子。多少年来,她又是不是这皇宫里第一个以命相搏只为见夫君一面的小小女子。御花园,坤宁门,乾清门,景运门……
宫墙道道,永巷长长。
终于是了。奉先门内的奉先殿。她跳下马来,身后已经是黑压压一片皇宫禁军。那有什么好怕。她踉踉跄跄向前走去。没有人敢拦她。因为她的行为实在是太骇人,这是见证数百年风霜的紫禁城所经历的第一次。乾清宫距这里很近。皇帝应该早已接到消息了。去他的天潢贵胄,文武百官。恪宁一步步拾级而上。紧紧闭着的朱红门,里面关着她的心上人。谁要带他去宗人府,谁要让他受这样的屈辱痛苦。她恪宁绝不答应!可是,奉先殿不比寻常。那是供奉皇朝先祖的圣地。这一回,她就算是真的死,他们也不会让他这个女人进去的。怎么办?怎么办?
她又怎么能绝望呢?她已经精疲力竭了,可是她不会就这样输给一座坟一样的宫殿!她凄凄哀哀的呼唤起来。“胤禛,胤禛。”一声声犹如杜鹃啼血。渐次撕心裂肺起来。 她知道,天朝的圣主群臣都已到了她身后;她也知道只要她再向前一步,就可能被乱箭穿心。即便她圣眷再隆,他们也绝不允许她推开奉先殿的大门!
她悲戚的跪了下来。跪在石阶上。再热的天气,那石头都是冰凉彻骨。她口中念念有词道:“小女无心冒犯先祖英灵。只为求得见夫君一面。皇天后土可鉴小女子殷殷恳切之心。”说毕,重重磕头下去。轻风徐过,吹开她散落的发丝,芙蓉如面柳如眉。仿若一笑便能颠倒尘世一般。那沉重的朱红门,似也是我见犹怜,忽然“咯吱”一声,竟缓缓开启。殿堂内有凄艳的藏香飘来,恪宁徐徐抬头,那恍若隔世的容颜,那修长美好的身体,那永不沾惹尘埃的清静神情。
那是她的胤禛。
他不是不愿与她相见,他不是听不到她声声呼唤。可是,没有圣命,他是不能踏出奉先殿一步的。他是威胁储君安危的有罪之身,他本该一心在此向祖宗忏悔的。他没想到,那两扇门竟然自己会开了。他没想到,他会这样子看到他的恪宁。难道说连天上的祖先看到他们这样相思相望又不得相见,也生出了成全爱侣的悲悯之心吗?她朝着他微笑,他也便笑了。她朝着他流泪,他也便流泪了。她向他走过来,他也便迎上去。虽然他不能迈过那道高高的门槛,可是,却阻挡不了他们拥抱在一起。
那长长的,令天与人都妒嫉的,安静的拥抱。
爱囚
“知道自己闯祸了吗?”
“知道。”
“那还这么傻的!”
“愿意……”
绵长的拥抱着,忘记了天与地。这世上本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只有相好的两颗心才是天经地义。然而,他们这里眼波流转,纠缠不舍。却是坏了天家的规矩。有那么一点的感动吧。无论是谁,在起初的那一霎那。天子群臣,宫女太监。一个个都痴看着年轻美好的人儿。但到底,那还是不堪入目的年轻,和美好。
“上去把他们拉开!”说这话的是康熙皇帝。孩子们的父亲。两个他一样疼。可是当着天地祖宗,文武百官,他不能有一点私心。“拉开!”轻巧一句话,生生要撕裂他的心一样。几个侍卫战战兢兢,刚上前,恪宁仍不察,倒是胤禛一眼看见,慌得把恪宁往怀里一带。自己一步就迈了出来。口中喝道:“谁动她!”气焰冲天,他不怕吗?恪宁已经闯下了祸事,也不少他一个了吧。违抗君命就违抗吧,反正他们是要同生共死的。反正都已经到了这步田地。
“胤禛!”康熙震怒了。这些孩子,难道都不懂他的苦心。这样子只是一个都不能保全! “拉下去。都拉下去!绑起来,都给朕绑起来!”
绑起来,也算是一种保全吧!
更多的侍卫上来拉扯,他俩只不肯松开手。牵牵绊绊,撕扯的手指关节都白了,终于还是拉开了。恪宁已经不会说话,眼泪珠子一颗颗滚落下来。腿软了,身子麻木了。心却还是暖的。她也知道自己莽撞了,可是,那痛快的畅意搅得她更加快乐。胤禛却不再挣扎也不言语。天家无情,天家无情!他自小看的太多,知道眼泪和挣扎都是没用的。他只愿看着恪宁,眼里再没有别人。此生此世,唯愿将你倩影烙上心头。
忽喇喇,天上突的一个惊雷。震的苍茫大地也要摇上三摇。淅淅沥沥,点点雨水便也跌落下来。砸在百官身上,砸在皇宫的琼楼上,砸在人心上。雨不断了,雷声也不断。人呢,也是断不了的。百官只等着看皇帝的脸色,群臣中却偏偏有一人要站出来说话。大学士王掞忽然跪地高声道:“万岁,天现风雨之象,恐怕四福晋触怒了天神,万岁万万不要再犹豫,这样的女子只会带来不祥,要及早处置!”
他话还没说完,康熙身后传出一个清幽幽的声音道:“大学士这是什么话?你怎么知道上天因此而怒。难道不是因为列祖列宗看着在奉先殿前处置皇家子孙,而有所怜惜和不满吗?何况,上天的旨意,只有天子才有权知晓,你怎么敢如此大胆,胡乱揣测!”这话说得如此厉害,百官不由得惊叹。望去,竟是素来不太出头的八阿哥。原来听说前面出了事,南书房的几个年长皇子也都到了奉先殿。只是谁也没想到他竟然敢在众人之前说话。
站在皇上身后的裕亲王福全,本有心求情,在百官面前给皇帝兄弟一个台阶下,正愁没有话头可接,竟见八阿哥如此,忽然心计一动,慌忙跪下道:“天神开眼,不要惊吓了当今天子!”他这一跪,其他诸大臣也都慌忙跪下了。一时间黑压压跪了一片。然而,那风雨却不听,越下越起劲儿了。拉扯胤禛恪宁的侍卫们也都没敢动。只听福全道:“万岁,看这天上风雨,怕真是有些来头的!宁儿大病初愈,神思不定也是有的。不如,就以这雨为期,先暂时命人看管她,待她明白过来,风雨又停了,再做计议。”
这是一句有用的话。跟在福全身后的百官一听,心里也明白几分。康熙虽然生气,但见雨丝细密,惊雷滚滚。两个小冤家还如泥塑一般定在那里,都不是结实的身子。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到哪里去了。很多年前吧,胤禛才八九岁模样,他在郊外行围,忽然就接到皇四子急病的消息,一夜兼程的赶回来,看到奉贤,哭软在床边。胤禛惨白的小脸映在烛火下。他慌张的指甲直嵌到肉里去,嵌出血来。还好都不曾有事。万一胤禛有什么三长两短,他又如何对得起他那命薄的表妹!
52书库推荐浏览: 未央遗音 清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