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几杯酒,再被屋里的热气人气一薰,就觉得有点头昏,想出去透透气,出了门,想起怀湘方才说旁边的院子里有几株梅花开得正好,抽了抽鼻子,似乎有梅花的暗香,索性寻香而去。
园子里仍是一片萧条,除了梅花也没什么好看的,转了一圈,怕有人发现她不见了又要找,慢慢地往回走。
迎面来了主仆三人,到了近前,那个贵妇突然停下脚步,直愣愣地看着她。
楚言不想给怀湘惹事儿,连忙又往旁边让了让,此处甚为宽敞,她们再没有过不去的理儿。
那女人仍是直直望着她,半天,幽幽叹道:“为何他们都对你好?”
楚言大吃一惊,这才知道眼前的人竟是绿珠。她也不过十七八岁,不过生了一个孩子,满脸憔悴,堆了许多粉,化了浓妆,显得很老气,掩盖不住的是无神的眼睛里那股迷茫无措疲惫厌世。
楚言惊疑不定,更兼踌躇不安,不肯开口。这位学会讲理了么?眼下不是在宫里,是五贝勒府,一样是客,她是无爵皇子的侧福晋,自己是太后的女官,单论品级身份,还不需要对她行礼。就算闹将起来,也未必会吃亏,可是,五阿哥的面子怎么办?怀湘以后怎么在这府里做人?
绿珠等了一会儿,见她咬着唇发呆不说话,竟似有几分失望,怏怏地从她身边走过。
她脸上的失落触动了楚言,想起她失去的孩子,颇有几分不忍。给她几句建议又有什么损失?在她身后,轻轻说道:“人自重,才能令别人尊重。女人善待自己,才能得到男人善待。”
绿珠好似十分意外,怔怔地愣在哪里,像是还想问什么。
楚言望着她,叹了口气,沿着来路往回走。道理已经告诉她,能不能觉悟,端看她的造化了,人生的路是各人自己的,没有人能替她走。
“你等等——”绿珠在身后叫唤。
琴儿出现在路的那一头,跺着脚嗔道:“哎呀,姑娘,你怎么跑出来了?五爷正找你呢。”
楚言迎着琴儿走去,一块儿走了一段,挑眉笑问:“当真是五爷找我?”
琴儿笑道:“是福晋找你。爷和福晋,有什么区别?”
“好丫头,告诉我,五爷和怀湘在一起,两人都快活么?”
“只羡鸳鸯不羡仙。可惜,鸳鸯边上一堆老鸹,怪烦的。”
“琴儿越发长进了!看来五爷府里养人,我有空得多来串串门,受些熏陶。”
“应该的。姑娘是爷认的妹子,又是福晋要认的妹子,怎么算都是府里的姑奶奶,金贵着呢。”
“鬼丫头,正经多跟我说说你们爷和福晋的事儿。”
“琴儿不敢在背后嚼主子的舌根。那些事儿,赶明儿,姑娘成亲了自然明白。前儿,爷还说起——”她二人一路走,一路你一句我一句聊个不停。
看见她们嘻嘻哈哈地进屋,怀湘吁了口气。
琴儿卖乖说:“幸而我到得及时,弄不好,姑娘又得在十爷那位手里吃亏。”
楚言一脸疑惑,作势掏掏耳朵,怪道:“怀湘,你带出宫的,到底是琴儿还是素儿?瞧这张嘴,没完没了。”
把在园中和绿珠相遇的情形略略提了一下,沉吟片刻,央求道:“怀湘,求你帮我办件事儿。”
怀湘愣了一下,会意,摇头笑道:“别的还罢了,这件,我不帮,那人是好相与的么?”
“我看她如今怪可怜的,也没了以往的气焰。你是五爷在意的人,正经妯娌,她没道理为难你。她是宜主子娘家人,你照看她一点,也是好事儿。好姐姐,好嫂子,帮帮我么!”
怀湘被她缠得无法,摇头叹息:“想不到,你竟是个好了疤忘了疼的脾气,也不想想,当初,她如何待你?”
“我虽可怜她,却不会为了她来求你。”楚言正经起来:“我是希望一个人的日子稍微好过一些。”
她也许迟钝,却不麻木。那么个人,由着她调侃开涮,遇到点事,言听计从,他那点心思,她又怎会笨得看不出来?可她心里只当他一般朋友,一腔柔情都送给了另一个人,他又娶了个让她发怵的女人,眼见着做朋友都难,只能躲着,暗地里为他祝福。谁知,他在婚事上竟没有傻福!但愿怀湘能帮绿珠开点窍,至少给他一个贤淑一些的妻子。
怀湘点点头:“十阿哥糊涂莽撞,可只招人喜欢,看他跟着受罪,也让人心疼。”
见她答应了,楚言十分欢喜,连忙从手袋中翻出银票,数了数,还有近百两,都塞进怀湘手中:“你先拿着,哪天得空,先带些人参燕窝去看看她,好么?”
怀湘讶道:“让我去做好人,倒要你掏钱?在你眼里,五爷府就这么穷?”
“不是这话,你不是不管事么?要从官中用钱,怕不要闹起来,让五爷为难?要用你的私蓄,我过意不去。我平日里也花不了什么钱,过一阵,兴许宜主子或者五爷知道了,愿意出这份银子呢?”
知道她说的在理,也知道她其实有钱,怀湘也不推托,命琴儿收了起来。
楚言想了想,又说:“你可别提我的名字,一点儿也不能露,我怕那位受不了,要闹起来大家没脸。”
“是,就你聪明体贴!”
第37
楚言稳稳当当地坐在嵌云纹大理石的乌木椅子上,端起杯子,优雅地吹了吹,浅浅抿了一口,笑道:“好香甜的八宝茶。秋禾,你也尝尝。”
伙计点头哈腰地陪着笑脸。
秋禾跟着老太太,什么世面没见过,谢了一声,果然端起另一杯喝了起来,心中疑惑,不明白柜台里的朝奉在搞什么名堂。不就是当一样东西嘛,就是她也看得出来,姑娘要当的那个板指玉质极好,是难得的珍品,姑娘只要了五百两,算件好买卖,有什么可为难的?
姑娘进宫前,她就服侍过,知道是个闲不住的,三天没弄出点事儿,怕不就是病了。去宫里呆了一年多,性子倒是沉稳多了,行事越发让人摸不着头脑。就说今儿,打扮得整整齐齐,难得一戴的值钱首饰也上了身,原以为要去哪个要紧的府里,谁知却是来当东西,还是叔老爷家的当铺。刚回家那天,帮着收拾东西,还见她金子银票的一堆,才几天,居然都不见了,也不跟家里开口,跑起当铺来,要传出去,老太太老爷太太还有脸面么?还幸亏是叔老爷的当铺。
想归想,秋禾脸上可是一点也没露出来,和她姑娘一样气定神闲地喝着茶。
柜台后面的朝奉可就没这么舒服了,刚立春的天,脑门上居然起了一层细细的汗珠,打发个伙计去把掌柜叫来,一边着急地等着,一边偷眼打量那两个少女。
当的是男人的东西,看这玉和内侧这满文,不用问也知道原先的主人是谁。来的两个都是没出阁的姑娘,浑身上下没有一点风尘味,倒像是哪个府里的格格丫头,她们怎么会有这东西?
坐着的那位无疑是主子,一身贵气,却不张扬,浅湖绿的暗花云纹缎是江宁织造的贡品,一般人家有钱也买不到,墨绿和银白两色丝线简约地勾出一丛兰花,纽扣是切薄的翡翠,衣襟缀着小串的南海珍珠,雪白的皓腕拢着两个通体碧绿的翡翠镯子,头上随便地插了一个玳瑁嵌珍珠翡翠的梳子,戴着南海珍珠的耳坠,蛾眉淡扫,轻点朱唇,不声不响往那儿一坐,隐隐透着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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