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霹雳一般,她想起来了,一废太子时,似乎有一个道士牵扯了进去,那道士恭维八阿哥的一番话,也是康熙反感猜疑的一个原因。难道就是这个人?可是,十八阿哥还小,健健康康,康熙和太子也还是一幅父慈子爱的样子,还没到要废太子的时候吧。突然想到这人刚刚说过,她的举措关乎局面走势,不由吓出一身冷汗。因为她,胤禩才会在今日来到此地,才会遇到这个道士,才会有那番话,后面还会发生什么事?
“你就是张明德?”楚言拔高声音,冷笑道:“南边那么多人在找你,想不到你竟然躲到京城里来了!好胆量!”
道士一脸茫然:“姑娘认得贫道么?为何说南边有人在找我?”
楚言嗤笑道:“我一个大门不出的小姐,如何认得道长这样的高人?道长的大名却是如雷贯耳!想当初,道长在浙江一带可是出名的很呢,也不知受了多少香火供奉,怎么竟落得如今这般光景?一位刘姓老爹,身患重病,道长拦着不让请大夫,五十两银子卖给他家一把符灰,说是三天管保复原,三天后,刘老爹是用不着大夫了,羽化归西了么。还有一李姓人家,媳妇难产,你跑去做法驱邪,结果连母子俩的魂魄也一块驱走了。对了,还有于家的女儿,你说她身上沾了不干净的东西,把她和你关在一见黑屋子里,两天两夜,听说于家女儿到现在还是疯疯傻傻的,也不知道长到底对她做了什么法。这些事,道长都忘了么?”
小店之内一时议论纷纷,店家食客都对那道士侧目怒视,店外跳进来一个大汉,指着道士的鼻子骂道:“牛鼻子老道,刚才还说我的病单吃药好不了,又说我近日有些晦气,要我买他一个锦囊。什么锦囊,不过是这么一个破布袋!臭道士,把钱退给我!”
情势急转直下,道士给吓懵了,结结巴巴地辩解着:“姑娘认错人了吧,贫道不曾去过浙江,姑娘说的三件事,贫道一无所知。”
楚言点头笑道:“道长说的是。道长的道理,我也明白。不管当日如何,如今,浙江是什么地方,道长自然是不知道的。那三件事,我听错了记错了,把姓名弄错也是有的,回头问问我嬷嬷,兴许三十件三百件也能想起来。”
不等那道士说什么,凑到近前,将声音压得又低又冷:“道长善于相面,可曾为自己相过?可曾算出今日这一劫?可曾算过自己的脑袋是怎么搬家的?你既知道我的来历,就该知道,我要送你去你的来处,也不过是吹口气一般。”
见他又惊又怒,一脸无奈,暗自满意,又提高声音喝道:“都说大隐隐于朝,皇城根下,天子脚下,道长倒是会挑地方。只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道长终究不甘平庸,自投罗网,竟教我一个小女子看破行藏。可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她突然翻脸,桩桩件件,翻出那道人所谓旧事,八阿哥吓了一跳,起初也信以为真,其后察言观色,已知道士冤枉,却不知她出于什么目的要把一盆脏水扣实在道人的头上,一直没有出声,此刻见她一付要把事情往大里闹的架势,不由皱起了眉:“楚言,适可而止。”
楚言一番做作,造足了声势,连忙借着台阶下台:“罢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姑娘今儿没空,放你一马。赶明儿,我定派人查找,这京城里要再有叫张明德的道士,一定请到刑部大牢里做客。”一边暗想,她若是真要往里面关个道士,不知十三阿哥会不会答应行个方便?
道士又惊又疑地望了她一眼,又迟疑地看了看沉着脸不说话的八阿哥,摇摇头,叹口气,在一片哄笑斥骂声中,狼狈地逃走了。
楚言喘了口气,心想这人要是能乖乖地离开京城,这一劫是不是就算过去了?也不知这道士是不是给他惹祸的那个,评说她的几句话听来倒象有几分道行,她这么古怪的来历性格都断得差不多,说胤禩的那番话是不是也该有几分道理?如果道士的话有几分可信,她的出现已经打乱了历史的进程了?多了她这么个人,总会有点扰动,那么,她应该怎么做呢?到底要不要她已知的历史?
楚言甩甩头,抛开乱七八糟的想法,偷眼看见八阿哥正沉沉地看着她,连忙露出甜甜的微笑,讨好地抱住他的胳膊:“那个道士好讨厌,耽误了我们半天功夫。我们快走吧,晚了来不及了呢。”
八阿哥叹了口气,到底无法责骂她,只得留下一块碎银付账,和她一起出来,到了大街上,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那样对那道士,为何?”
自相识以来,早已见识了她的淘气和胡闹,也了解她骨子里的善良,她虽有恃宠而骄的本钱,却从不仗势欺人,有些冷淡有些清高,心灵却像水晶一样晶莹剔透,所以,方才的她很陌生!那样信口开河,气势汹汹,咄咄逼人,竟似要置那道人于死地。他没有阻止她,因为已经习惯纵容她,也因为感觉到她在害怕。她在怕什么?
楚言转了转眼珠,撇撇嘴:“你听听他说的那些话,要是被人听见,能有我的好么?说我来历奇特,什么‘来处仙乡缥缈,遥不可及’。还不如直说,我不是常人,不是娘肚子里出来的,是妖怪,石头里蹦出来的”
八阿哥沉吟着,今日的事情颇为奇怪,那道人看似有些本领,落魄之中寻求明主,上来搭话不奇怪,怪的是对她比对他更加感兴趣,那番话有些玄机,似乎她才是那个关键的人。更加奇怪的是,一向不信神佛的她,似乎完全明了那番似是而非的话语,而且信了,也因为懂了信了,也怕了。一直以来,她的身上总绕着一些迷,她不说,他就不问,她说多少,他就信多少。与道士一问一答的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扑朔迷离,有关她的谜底似乎伸手可触,他有些好奇,却也有些害怕。
有意地,他轻描淡写地笑道: “我听着,他说的可都是你的好话。秉性纯良,出身名门,万千宠爱集于一身,一生安泰,福寿双全,也许还贵不可言,那句不是好话?被人听见了,也只有羡慕的份儿。那句仙乡缥缈,分明在说你是下凡的谪仙呢。”
仔细地望着她,无可奈何地摇头:“就是脾气不大好那句,也没说错不是?何至于就发那么大脾气?你既不喜欢他这个说法,为何又说你想回到来处?”
“那不过是顺着他的话,想探探他的底。”楚言低着头,弄不清是赌气还是认错的口气:“我这就回去找着那人,赔礼道歉,还不行么?”
八阿哥无声地叹了口气:“也用不着。罢了,别理那个道士,难得出来玩上一天,何苦为一个不相干的人败了兴头。”
楚言自觉蒙混过关,心中得意,虽低着头,嘴角却高高地翘了起来。
八阿哥看在眼里,只能苦笑,按下心中的忧虑,将她拉进怀里,轻声叹道:“你要做什么都好,只不要苦着自己,不管怎么样,我总是尽量帮你的。你若有什么心事,不可瞒我。”
“嗯。”她乖乖地答应着,心中温暖之极,抬起头认真地盯着他:“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再不要见那个道士,不,是从今以后不见任何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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