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言双颊火热,不知该如何作答,眼睛四下乱扫,只盼赶紧换一个话题,猛然间看见一物,忙指着笑问:“十三爷的玉佩怎么换了个穗子?”
十三阿哥把腰间的白玉玉佩提起来,一脸惋惜:“说起这个,可算是我这回去塞外的第二件倒霉事。原先那个穗子也不知怎么就断了。穗子还罢了,了不得再求八妹妹九妹妹打一条,最可惜的是原先穗子上坠的那块石头,竟然找不到了。那还是我头一回随皇阿玛去塞外,四哥陪着我四处骑马转悠,在一条干涸的小河床拾的。我爱那花纹奇特,央了好半天,才求得四哥答应送给我。也是那年,皇阿玛赏了我这块玉佩,求额娘给打了一条穗子,把那块石头也拴在上面。”
“石头还罢了,兴许还能拾到。敏妃娘娘亲手打的穗子弄坏了,才是可惜!”楚言倒还记得那块小小的鹅卵石,白玉一般,当中灰色蓝色绿色点状杂质构成椭圆星云状花纹。三色丝线被敏妃巧妙地搭配着,使得玉佩卵石穗子浑然一体。
十三阿哥摇摇头,庆幸道:“额娘打的那条旧了,我收了起来,央着两个妹妹照样又打了一条。要真是把额娘亲手打的穗子弄坏了,才是该死!那样的石头,后来再也没见过——可惜了!”
“既然丢了,也没法子。依我看,十三爷也不是真在乎那块石头,不过是怀念那些往事。下回遇上四爷一同去塞外,拉着他出去转悠,再拾一块,兴许还能遇上更好的。昨日再来,又是一段新的念想。”
十三阿哥点点头,别有深意:“倒是你想得通透。只不过,再拾一块,也不是从前那快了,是么?”
楚言一愣,低头想了想,慢慢说道:“是。只是,既然原先那块石头再也回不来了,伤心也是白搭。何不把它收在记忆里,记住它,记住那些日子,记住那些欢喜?”
十三阿哥怔了怔,随即笑道:“是,多谢你替我排解。你若会打穗子,替我打一条可好?”
“我的手笨,女红一点不成。你求我,我只好替你去求冰玉。”
十三阿哥连连摆手:“别,冰玉做的东西我可不敢戴。惹不起纳尔苏。”
“纳尔苏每天缠着你比试摔跤,岂不热闹?”
“哎,你不懂,我已经打不过他了。”
楚言大笑起来,指着说:“这条也很好,看得出花了不少心思,手也巧。”只是颜色不大好,花样也太麻烦,有些喧宾夺主。
“皇阿玛身边有个叫玉梨的丫头,同王兴要好,怕我为了穗子的事儿怪罪王兴,悄悄做了这个换上。我不喜欢,可也不好就这么扯下来,一来显得小气,也让他们不安心。”十三阿哥怕她多心,连忙细细解说原委,一边小心她的神色,见她微微点头全不在意,放下心来。
想起与那位玉梨姑娘的一面之缘,楚言心里隐隐有些明白,只是微笑。
“人无完人,不会女红也算不得什么,我早料想你不耐烦那些。拼着挨一顿埋怨,我再去求八妹妹九妹妹。” 十三阿哥拿起她原先看的那本《乐府诗集》:“方才看到什么了?怎么象是闷闷不乐?”
在这窗口看书,有时不小心就被风吹乱书页,楚言随手拾了一片竹叶作书签。十三阿哥信手一翻:“《孔雀东南飞》?这个惨了点。”
楚言脸色有些不自然,想了想笑道:“我正有一问,要考考十三爷。”
第61
“请问十三爷,孔雀为何东南飞?”
十三阿哥挠挠头,眨眨眼:“这个,没想过。是啊,为何非向东南飞?难道是东南边有棵大树,结得好果子?”
楚言强忍住笑,叹口气:“若是十爷这么说,也就罢了。十三爷饱读诗书,怎么也是满脑子吃喝?”
“让我想想。”十三阿哥略一凝神,拊掌大笑:“有了。孔雀东南飞,只因‘西北有高楼’。”
“十三爷果然聪慧过人” 楚言忆起陈年旧事,笑道:“当初学这首诗,我还闹过一个笑话。”
“快说来听听。”
“就是那句‘指如削葱根’。教这诗的时候,先生在上面说,那是形容刘兰芝的手又白又嫩,极美。我悄悄在下面说,要在夜里猛然见十根葱白没头没脑地伸将过来,还不美得把人吓死?不想被先生听见,罚我站了半天,还说牛嚼牡丹,有辱斯文。”
十三阿哥大笑:“你那先生不通!哪有什么牡丹?了不得也就是牛嚼葱根。原来,你上过学,怪不得!”
楚言干笑两声:“是上过几天学。”
“说起来,我也闹过差不多的事儿。我幼时,西五所有个太监,念过几年书,肚子里有些故事,闲来喜欢卖弄一番。我有时也去凑个热闹,听他每每形容女子貌美总说什么面如满月,面似银盆,想来美人总要长一张圆圆的脸才是,又听嬷嬷她们说什么大饼脸,也是圆的,语气间却似不以为美,不由奇怪。去问那个太监,支支吾吾说不清个所以然,去问嬷嬷,没问出来不说,反被数落一顿,又去问先生,结果好一顿训斥,白白挨了两下手板子,还说这种不长进的话不许再提。我不死心,每来一位新的老师,总要问上一次,竟没有一个肯为我解惑。我心里不痛快,就对十四弟说这些先生自己都没学通,教不得我们,撺掇着十四弟一块儿同先生淘气。”
楚言好笑地摇头:“原来十三爷竟是一等一的淘气鬼。那些先生哪里是没学通,不过是不肯纵容了你。”
十三阿哥也笑:“是。可为人师者,就该传道授业解惑。若是早早说清楚,我自然早早丢开,哪里就因此纵情声色不思进取了?偏偏要吊人胃口,可不是失职?”
“不错。教孩子重在引导,是不该那样。难不成,这事如今还在十三爷胃里吊着?”
“你先别急,听我说。那年皇阿玛挑了法海来做我和十四弟的老师,命我们当着他的面行礼拜师,又夸法海老师的学识怎么怎么好,做事怎么怎么稳重通达。我当时颇不以为然,心想还不就是为了他是孝章皇太后的侄儿?被过皇阿玛,拿那事去问他,不想法海倒肯认真作答。我和十四弟总算得了个好老师,从此乖乖跟着他念书,不再胡闹生事。”
楚言拍着手笑:“幸而法海叔叔有法子,不费吹灰之力,降服了两只小魔头。”
十三阿哥笑道:“你别忙着挤兑我们,我且问你,可知道你叔叔怎么说的?”
“我不曾听叔叔说过这事。杀鸡焉用牛刀?就是我也能为十三爷解惑。满月银盆大饼看来都是圆的,却有高下之分。明月皎皎高洁,银盆光亮贵重。大饼么,满身焦糊的斑点,弄不好这儿突起一块,那儿又瘪了一截,吃着香甜,样子却算不得讨喜。”
“果然是一家的!”十三阿哥笑着感叹,来回翻了翻那几页:“这首诗,你觉得如何?”
楚言小心答道:“焦仲卿和刘兰芝怪可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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