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今儿算是完了。
珍娘斜眼看秋子固:“谢谢!”
对方不答,睡着了似的。
珍娘恼羞成怒:“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既然防我跟防贼似的,为什么又偏带上我走?你停车,我要下去,我才不受这气!”
秋子固困惑地睁开眼睛:“谁给你气受?为什么要下去?”
他觉得自己已经做得很到位了,也就是你,换成别人,当我会理?!
两人思路完全不在一个频道,因此牛头不对马嘴。
珍娘呼啦一下从条凳上站起来:“外头停车,我要下去!”
车夫不明就里,将手里缰绳嘞紧了一把。
好比急刹,珍娘猝不及防,瞬间整个人就向后载去。
秋子固头上顿现三排黑线!
又要我来救!
“你给我坐我!”
“我要下车!”
“坐好!”
“放手!“
车夫只听见车内一阵高过一阵的喝叫声,手里缰绳顿时没了准头,该松还是紧?
不知道。
不过有一点他是很清楚的,那就是,秋师傅现在的语调,可真比平日高了八度不止呢!听得出来,是真急眼了!
想象一下,秋子固那个平时总也冷冰冰没有表情的扑克脸,真急眼时该是什么模样?!眉头会不会飞到额角边上去?!
哈哈,这可是件难得的稀奇事!
车夫忍不住偷笑,一定得记得回去学给那几个伙计听
正文 第九十八必须是魔障!!
正当车内乱成一团,外头车夫窃笑之际,小小的田埂那头,真不巧地,对面对过来一牛一人,都是才从地里拔出脚的,不免一路走一路撒泥,一脚一滑的。
农人想是累了一天,也乏了,边走道边打哈欠,这边马车呢,因那车夫开小差偷听偷笑,也不免忘了看路,待到牛马快要相撞时,两边的主人这才觉得不对,可惜,业已迟了!
“哎呀!”
“要死!”
两边各发出一声惨叫,牛儿哞地叫了一声,歪到了一边田里,四脚朝天,马车则滚到了另一边,也是个人仰马翻。
珍娘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已经从条凳上滚了几个来回,一阵头晕目眩之后,发现周围突然敞亮了,定睛一看,原来是车顶蓬被掀了下去。
装满粮食的麻袋,散落在刚刚收尽的麦田里,幸好口袋都是栓得极结实的,这才没遭了大倒殃。
车夫则径直摔了个屁敦儿,扶着腰哎哟哟直叫唤,嘴里骂骂咧咧的,正要寻那牛主人的不痛快,突然间看到了什么,两眼顿时发直:
这是谁?
田边的水渠里,泥水滴沥达拉地顺着身体直向下流淌的,是谁?
头上顶着一蓬水花生,正卡在发髻中央,好像高中的状元郎带了大红花似的,是谁?
满头满脸脏泥巴水,污沓得连眼睛也睁不开的,是谁?
可怜那件,上门时刚刚换上的,一尘不染,浆洗得笔挺通透的长衫呕!
可怜那一头,整整齐齐,一天不洗就好像生了痒虫似的乌发呕!
面对秋子固的惨状,车夫简直说不出话,牙齿在嘴里打架,心想伙计们这回得打多少桶水上来?隆平居天井里的两口井水,会不会就此干涸?!
一只歪脖子树上正停着只老鸹,看见底下有丛水草绿得鲜艳,瞬间飞了上去,用长而尖的嘴巴,在其中挑挑拣拣半天,发现没有虫子,更有一股难以忍受的肥皂味儿,于是呱地一声又不屑地高飞远走,临走时不忘留下一泡印迹。
珍娘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跟自己面对面的泥人,灰扑扑的泥水脸上,瞬间又多了道白印。
鸟屎。
空气凝固了。
“哇哈哈哈哈哈!”
半晌,一声狂笑打破了僵局,车夫的魂灵本已冒出头一半,被这笑声一震,又收了回来。
是珍娘!
秋子固这付尊容实在让她绷不住了!
“对不起,对不起,”自然了,珍娘心里还是感觉十分抱歉的,别人如此受难自己还笑,实在不应当,所以她本能的道歉。
可是笑声,也本能地越来越强烈!
也不能怪她,任何人,只要现在看见秋子固的脸,尤其是头上那丛水草,想要忍住不笑,那真是比登天还难了!
魔障!
魔障!!
“都给我闭嘴!”
秋子固自以为喊出这五个字来了,可泥水沾在他的薄唇上,让他实在张不开口。
车夫先是惊惶失措,随后也被秋子固的窘态逗得不行,捧腹大笑之余,到底没忘了自己是隆平居的人,将来还得活到秋子固手下呢,于是忙不迭脱下自己的衣服送上去。
秋子固此时面临了他人生中最大的难题:是选择继续脏下去,还是,接过车夫手里那件,自己一路以来回避不已的馊臭衣物?
“我的牛,我的牛!”
一声尖利的哭嚎,刺破了此刻带有些戏谐意味的空气,农人扑倒在侧翻的黄牛身上,涕泪横流:“我的牛!”
珍娘和秋子固都怔住了,这才发现倒地黄牛口吐白沫,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一条前肢以极怪异的姿势斜伸向前,明显是已经断了。
对一个庄家人来说,牛就是大半个,甚至全付身家,而断了腿的牛则相当于泡进水里的泥屋,几乎是一钱不值了。
“你,就是你!”农人抱着自己的牛,哭着指向光着上半身的车夫:“驾车不看路是怎的!我这么大条牛你只看不见!如何怎样了?生生撞断了我的宝哦!”
珍娘心里替那农人难过,她是吃过家里没牛的苦的,因此深知这是多大的苦难。
“师傅,你走得太快,也许真没看清就撞上了?”珍娘有些替那农人说话的意思,再说这边人和粮食都没事,人家却是受了大损失的,不偏着点,也说不过去不是?
车夫不干了。
“怎么成了我的错?大路朝天大家走,就撞上也不能只算在我一个人头上吧?”车夫抄了手,斜眼看着珍娘:“怎么有的人心肠比煤炭烧枯的还焦?好心带她一趟,反倒咬一口?”
珍娘气得脸都涨红了。
“好心带我是一回事,撞倒人家的牛是另一回事!”珍娘眉心倏地一凝,清冷的杏子眼里,闪出倔强不服的光芒:“我要谢谢你,你却要对人家陪不是!这是两不相干的,你怎么混在一处说?人家牛折了腿是真的,再不能下地干活了,你说怎么办吧!”
车夫一听也恼了:“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边说边看秋子固,意思您也说几句,好歹您跟我是一家的,总不能看我一人受辱吧?
再说要赔钱的话,您也跑不了这责任吧?
珍娘也看秋子固。
“这位秋师傅,”她的声音比刀子还尖:“看起来车夫得看您说话,您是不是擦把脸,看看形势,断断公正?要知道,这世上可有许多事,比您那身干净衣服重要的多!”
秋子固眼中乍然闪过煞气。
他可不是凭人怎么说怎么做的软面性子,珍娘的话如此这般让自己下不了台,他就再冷淡再清悠,也忍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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