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庭东点点头,嘴唇艰涩地蠕动了好一会儿,才叫出他的名字:“阿深。”
明明是个温情的称谓,在慕庭东吐出来的时候,却生硬无比。
慕云深眼底躁动一闪而过,他走到病床边,“您说。”
纵使对父子之间没有多少感情,但是在礼节上,慕云深永远是无可挑剔的,就比如他此刻虽然站着,但是身体却倾斜出恰到好处的倾听姿态。
慕庭东看着这样的儿子,嘴角却扯出一丝苦笑。
礼节到位,往往是因为情分生疏。就好似他们父子,虽然鲜少恶语相向,但之间却隔着山水。
慕庭东垂眸:“自从半年前检查出患上肝癌开始,我就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在慕家掌事这么多年,什么我都没见过,生死我早已看淡,但我唯一放下就是你妈。若我我死了,你妈在慕家的日子必然不好过,就算那时她不提出离婚,我也准备把慕氏交给你了。”
慕云深眯眸:“所以那次我在S市被人所伤有,就是您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吧?”
慕庭东没有否认。
慕云深不肯回C市,而那样做会他认为自己无情无义,苏慧在C市也会受到生命威胁,所以依慕云深的性子,绝对不会放任苏慧在C市独挑大梁,一定会想方设法回来,而慕云深回来,苏慧必然会有所行动。
“也就在决定回来的时候,你妈在我意料之中提出离婚换你掌管慕家。她一直以为,我被这段婚姻束缚了三十年,至于慕氏,我只剩你一个儿子,迟早都要将它交到你手上的,只不过是提前几年放权,却能换得自由,我一定会同意。你妈多年在慕家专权,早已为人所忌惮,但慕家的权力大抵都还在我手上,某些有心人就算想借题发挥也找不到理由。可我一旦不能保她,她便会成为众矢之的,慕家的人都不傻,你大伯那样的人都能暗中蛰伏谋划了三十年,何况还有明面上就和我不对付的二伯?而你的小姑父薛凯就是根墙头草,难免他到时候不会倒打一耙,所以只有让你妈脱离慕家,她才会受这些人所威胁。三十年了,她心里对我已经没有剩下多少情意,她还年轻,说不定下半辈子能找到一个真正待她好的人也说不定。”
“你想跟我说什么?说你是情圣,很伟大吗?”慕云深手背青筋暴起,语气轻描淡写,却好像钢针般直楔人心,“好,就当你是情圣,既然已经决定放手,为何还要带着别的女人追到国外去碍妈的眼?”
慕庭东听着他的挖苦,自嘲道:“说来你大概是不信的,那是你妈第一次也是仅有一次向我提出离婚,她以为我一直迫不及待离婚,所以一直把婚姻视为能够牵制我的手段,可是事实上,这三十年来,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跟她离婚,我甚至想过如果她非要离开我,我就不择手段将她圈在自己身边,可你妈终究是特别的。”
“她将利益是非分得很清楚,她对自己的丈夫失望透顶,所以一心花在孩子身上,对我们的婚姻,她厌恶,却逼着自己为了你和苏暮忍受下来,甚至对自己亲生妹妹腹中的孩子动了杀念,但错误既然是我犯下的,这杀业也只能我来造……苏馨的这两枪是我罪有应得,不关你妈的事,咳咳……”
慕庭东的身体状态还很差,一下子说这么多话,不可避免地牵动伤口低低咳了起来。
慕云深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俯身给他顺气。
慕庭东咳了好一阵子才平复下来,疼痛让他本就没有血色的脸越发惨白,额头已经沁出一层冷汗。
慕云深看见他这副模样,皱紧了眉心:“别再说话了,休息吧!”
“阿深……”慕庭东握住他的手,缓了一口气后,才看着他,深深道:“好好照顾你妈。”
慕云深身体一僵,缠绵病榻多日,慕庭东的眼珠子有些浑浊,精光不再,却裹着淡淡的祈求。
这样的慕庭东,慕云深第一次见,应该说在他记忆里,慕庭东便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二人能够这样交谈的次数屈指可数。
心中那股烦躁的情绪几乎压抑不住,他冷淡地抽回手,道:“我自然会照顾好妈,不劳您费心。”
慕庭东对他恶劣的态度置若罔闻,甚至还笑了笑:“还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慕云深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听见耳边慕庭东又道:“帮我办下出院手续,我想回老家看看。”
“老家?”
“C市往北走两百多公里,有个叫青石镇的地方。你爷爷年轻的时候在那里下乡过,他就在那里认识你的同样下乡的奶奶,二人回到C市后,就在那里买了一座房产,称它为老家,你爷爷过世的时候,将钥匙就给了我。”
在农村,只有病入膏肓的人,才会想着迁回老家。
落叶归根,更是听天由命。
慕云深眸色一沉:“能不能出院,要听医生的建议。”
慕庭东有些讶异,他看着慕云深,点头:“好。”
慕云深替慕庭东拉好被子后,道:“妈应该快回来了,我出去抽根烟。”
慕庭东原本想让他少抽点,但想想自己似乎并没有什么立场说这句话,又把话语咽了回去看着慕云深转身离开病房,却见慕云深在门口突然停住了脚步。
“您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年您能换种柔软的处理方式,现在一切都会大有不同?”慕云深微微侧着头,“您觉得呢,爸爸。”
话落,慕庭东瞬间愣住。
306章 了断,太太狠心
让慕庭东怔住的并非慕云深的话语,而是他最后的那句称谓。
他恍神间,慕云深已经离开了病房。
慕庭东看着阖紧的病房门,脸上有抹异样的光芒闪过,父子隔山隔水走了这么多年,情分不在,可那层血脉却是抹不掉的。
后悔吗?
终究是后悔的,但是人这一生有些错误是不能犯的,一旦犯下了,无论做多少事情都无法弥补,既然无法保留当初的美好,他偏激地选择了破罐子破摔,可原来罐子也是可以修修补补的,或许修补后再也盛不满所有,却也能留下些许温暖。
只是事已至此,覆水难收。
慕庭东阖了阖眸,看了眼空荡荡的病房,想起苏慧出门去洗水果,走得却有点久了。
慕云深走出病房,就看到苏慧倚在墙上,泪流满面。
眉心一拧,他知道自己和慕庭东的谈话,苏慧都听见了。
慕云深放缓脚步走过去,将母亲轻轻拥入怀中,叹息道:“还没走到头呢!”
苏慧眼泪流得越发厉害些,却愣是咬着唇一点声响都没有弄出来,听到慕云深的话语身体剧烈颤抖着,似乎要将三十年的苦楚在这一瞬间尽数倾泻。
慕云深不再说话,轻轻拍着母亲的脊背,安抚着。
慕庭东错了,他以为这三十年间,苏慧的情谊已经被时光蹉跎得不剩几分,却不知道苏慧也是个死心眼的人,有爱才有怨、才会恨,原本甜蜜的感情一旦夹杂着爱恨,就好如一杯苦茶,咽下去难受,可却舍不得入喉的那抹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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