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二人就这般神神叨叨地,过了一晌午。
阮幼梨在紧张着,傅行勋那边,又何尝不是如此。
车驾终于颠簸行过交错广陌, 停在了京兆府外边。
虞三娘感受到马车的平稳, 缓缓探出红酥手, 将幨帷撩起。
侧眸见到那那座府邸,她的心中有万千情绪交杂。
傅行勋从马背上跃下,抬眼看她,眼神示意。
虞三娘顿了片刻,终于捺住心中的不安与雀跃,踏上车辕,落脚地面。
待她行到身侧,傅行勋抿了抿唇线,沉声道:“这件事,只有两三成的把握,可要继续?”
虞三娘抿出一抹浅笑:“两三成,也是希望。”
如此,表决了她的选择。
傅行勋轻轻颔首,脚下步子一动,便引她往那府邸行去。
今晨,有女子上京兆府伸冤,状告萧相之子萧卓,夺她清白,害她父母。
但萧卓的身份着实是太过贵重,京兆尹也不敢给他定罪,所以就一直将此事压着。
许是萧卓做的恶事太多,陆陆续续又有几户人家站到了那女子的阵后,要让萧卓受到惩罚。
那几户人家里,有被萧卓欺凌的,更甚的,是被萧卓打杀了家中独苗。
虞三娘随傅行勋进到公堂,见到的便是男女老少,掩面啜泣,却仍不忘痛斥萧卓罪行的情景。
“那个萧家郎君,着实过分,我家三郎,不过是阻拦了他非礼良家女子,就被他给……活活打死了!可怜我家三郎,将将加冠不久,尚未成亲,就这样……殒了命……”老妇拿了绢子,不住地去擦那纵横的泪水,却始终都擦不尽。
京兆尹坐在高堂上,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来说去,头疼地闭眼,用指节敲着脑袋。
他轻轻掀起眼皮,又看到踏门而入的虞三娘,眉间蹙起的愁闷是愈发浓重了。
“又是来控诉萧氏郎君的吗……”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双眸惊异地睖睁。
“武……武毅侯,你怎么也来了?”京兆尹忙从高堂上过来,向他一揖。
俯身下去的刹那,他的脑中浮现起无数的想法。
完了完了,都传到武毅侯的耳中了,这件事,怕是不好收手了。
京兆尹长长地暗叹,只觉着自己是在那位置上呆不久了。
傅行勋懒散地掀起眼眸,声色淡淡:“京兆尹只管办你的事,不必管我。”
他虽是这样说着,但京兆尹的心底却是放松过半分。
就像是,整颗心被细长的线吊起,而下边,是见不到底的深渊,不知道有什么样的痛苦磨难在等着他。
因为傅行勋的到来,京兆尹也不敢马虎行事。
他挨个询问了各个的情况,问到虞三娘时,她不由一愣,抬眼向一侧的傅行勋望去。
傅行勋对上她的视线,点了下颌,很轻,却是坚定得令她心安。
因此,她深吸了一口气,开始陈诉先前的种种。
“萧卓那个畜生,他强占了我的身子,还打死我的阿耶,若京兆尹要证据,城郊外,我阿耶的坟茔,便是。”回想起那段悲惨无光的日子,虞三娘已是平静了许多,但言语间,仍旧带了几分哽咽。
那毕竟是她所经历过的入骨之痛,怎么可能,轻易就淡去?
虞三娘轻颤了眼睫,将所有的悲恸都梗在了喉间。
京兆尹无声叹息,又从她的身前过,继续询问下一个。
如此耗费了好几个时辰,所有的罪状才陈述完毕。
证人、证据都有,要是常人,他早就令人去逮捕了。
可这次不一样啊。
京兆尹揉了揉眉间,只觉那处的褶子,都快皱成了蔫去的瓜。
“京兆尹……”傅行勋浅酌了一口清茶,不急不缓地出了声,“犹豫这么久,是要将这事,草草略过吗?”
傅行勋因是常年待在军营,故而言语间,总是带了那么几分凌厉之势。
京兆尹听了他的询问,背后一阵发凉,连额角,也起了一层细密的汗意。
“不敢不敢……”他干笑两声,到底狠了狠心,对属下下令:“速去将罪人萧卓缉拿!”
不多时,萧卓便被带了来。
跟随前来的,还有萧廷辉。
京兆府又来了这么两尊大佛,京兆尹真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也罢,早日辞官回去,照顾老母也行。
傅行勋懒懒抬眼,与萧廷辉淡淡相视。
目光相汇间,似无形交锋,燃起战火。
很快,萧廷辉就收回了目光,看向身前跪着的一片平民。
他开口道:“你们当真看清楚了,那些事是我小儿所为?”
面对着朝中的滔天权臣,众人皆是沉默。
率先出声的,是虞三娘。
她无畏地抬眼,对上他探视的视线,一字一顿道:“是,的的确确,是他所为。”
萧廷辉稍稍侧身,示意她看向他身后之人,道:“可是他?”
虞三娘往他的身后看去,正见着那让她坠入炼狱的人。
她死死地盯着萧卓,恨恨地吐出一口气:“确是。”
萧廷辉点了点头,又不轻不淡地出声问其他人:“你们,也确定?”
其他人皆被他的气势所摄,定定地点了头。
见到眼前的这般情景,傅行勋的心中生了几分怪异,微微蹙了眉。
萧廷辉颔首,道:“那京兆尹,你就把他抓起来罢。”
京兆尹没料到事情会进展成这样,愣了片刻后,才循了他的命令,道:“来人,将……萧郎君,抓起来。”
话音落下,就有人从角落行出,将萧卓给架了起来。
出乎意料的是,萧卓没有一丝的反抗。
登时,傅行勋眉间的褶子愈深。
他倏然起身,扬声道:“住手!”
萧廷辉向他看来,挑眉道:“武毅侯有何赐教?”
傅行勋踱步向萧卓而去,蹙眉打量着他,而后,又侧眸对上了萧廷辉的眼。
“萧丞相,这当真是你家的郎君?”
萧廷辉不置可否:“这是京兆尹要拿的罪人。”
这次,傅行勋总算是明白了过来。
他冷嗤出声,又看向眼前的这个“萧卓”,似笑非笑。
果然是萧廷辉做得出来的事。
他愤愤拂袖,擦过萧廷辉的肩,阔步往外边行去。
但行到门前时,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微侧了首。
虞三娘察觉,忙起了身,跟上他的步子。
他们的马车一直在外边等着。
但虞三娘却没有先攀上去,而是停在他的身前,抬眼看他,问:“那个萧卓,是假的,对吗?”
傅行勋抿了唇线,静默颔首。
得知这个结果,虞三娘却没有露出丧气的模样来。
她平静地呼出一口气,叹道:“早就该料到,会是这个结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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