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泰帝有些看乏了,靠在椅背上,眯眼朝旁边下巴一抬,大太监连材便会意的接过手来,一一念给他听。
虽说祖宗有令,太监不得干政。但日日在皇上身边伺候,怎能目不识丁?
象小太监自入宫起,都得学习诗文,其中成绩优良者,可由大学士亲自教授。水平最高者,便能选拔到皇上身边,充作内官,伺候笔墨。
就象此时,皇上觉得累了,就能由大太监把折子内容简要归纳,念给他听。若不通诗文,那些四六骈文都看不懂,可要怎么念呢?
前头几本倒还罢了,待最后一本,连材看了却是一愣,却也如实道,“宫中太医院已著人去桃县县令宁怀璧大人家里诊治过了,这是他上的谢恩折子。”
永泰帝微微讶异,这事他早忘了。
宁怀璧受了皇恩,递谢恩折子此事正常,若不递才叫不恭敬。不过宁怀璧才几品官儿,区区一个谢恩折子,如何就能递到他的面前?难道他真的那么手眼通天,连内阁都收买了不成?
还是说他赐一回御医,就让那些滑不溜手的内阁大佬们觉得,皇上对一个小小县令青眼有加,想从中揣摩圣心?
当皇帝的,自古多疑。
好在还没等他在腹中构思出数个黑漆漆的阴谋阳谋,连材便已经揭了密。
“这折子本是递不到御前来的,只这位宁大人初到桃县,便办成了一件好事,解决了桃县历年的上香之争,阁老们感念陛下有识人之明,才特把这折子送来一观。”
永泰帝一听来了兴致,“上香之争?什么缘故?”
连材笑道,“老奴原也是京郊小民,早听说那桃县为了争供土地爷,年年打架斗殴,从前朝至今便是这样风气。只没想到这位宁大人去了之后,竟是将大香炉分而化之,卖给各个果园。实在是出奇不易,也是皇上英明,才知人善用。”
永泰帝再看他递过来的奏折,里面另附一纸,乃是有内阁大臣风闻此事,简短的做了番记录。
几位大臣瞧了都觉得事情虽小,但办得极妙,所以把这折子送来,博帝心一笑。
永泰帝这才疑虑顿消,再看折子上说宁怀璧收了钱,是打算用来修路的,心中愉悦。顿时忘了自己是如何公报私仇,把人放在那样火山口去,反觉自己着实下了一步好棋。
“这个宁怀璧,从前考进士时,虽有学问,到底为人憨实了些。没想到在底下历练几年,倒是磨练出些才干来,总算不负朕把他调上京来的一番苦心。”
连材伺候皇上多年,深知帝心,根本不需要动脑子,几乎如条件反射般,就回出永泰帝最想听到的话。
“虽说璞玉难得,但若非有陛下这样慧眼如炬且心胸开阔的圣君,也只是被平白埋没罢了。”
永泰帝也觉如此。
所以心情一好,他瞧宁怀璧的谢恩折子也颇为顺眼,“传朕口谕,那御医既给他母亲看得甚好,便让人每季都去看上一回。药材也从太医院抓,给他母亲治好便是。”
反正他也要白白养着太医院那帮人,若能收买人心,他也不在意施舍些小小恩典。
消息很快送回文渊阁,因不是什么大事,着人发下去也就罢了。
只梁阁老看了,凑到杨阁老跟前多了一句嘴,“你说首辅大人怎么要帮那姓宁的小官儿递这本折子?”
杨阁老看他一眼,“存斋你有所悟?”
他虽与梁阁老关系不错,但为人更加谨慎,是以这等话从不轻易出口。
梁阁老到底也有些畏惧,他们虽都是阁老,但阁老当中也是有排名的。除了首辅大人和次辅大人位高权重,他们剩下几位普通阁老,可就要差得多。
说句难听点,属于不老实随时都会被干掉的对象。
于是只道,“我哪有什么悟不悟的,这不是在揣摩首辅大人的深意么?”
杨阁老道,“首辅大人一向忠心,想必是想为国选拔人才,才给的体面。”
梁阁老打着哈哈闭嘴走了,只杨阁老却也难免思量起来。
首辅大人一向精明老辣,为人又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主,他这样提携一个小小县令是为的什么?
他家又没有在桃县占着果园。
想来想去想不通,杨阁老也只好把疑团搁在心里了。
只想不到,他们这番议论,到底给人报到了首辅大人耳朵里。
可首辅大人眼皮子也不抬,只唔了一声,便去处理别的公文了。
弄得报信之人也是莫名其妙。但消息传开,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但大家或多或少都记住了宁怀璧的名字。决定日后遇上,还是要给三分薄面的。
否则,若背后有什么缘故,得罪了小宁大人事小,若得罪了首辅大人,是想试试有多少种死法么?
这边大臣们的心思暂且不提,那边皇上刚处理完一批奏折,延寿公主,宜华公主及新安郡主便来了。
永泰帝心情不错,也想趁机歇歇。见女儿堂妹一起过来,想是有事,便允了她们进来。
几位公主进来行了礼,看他气色颇好,年纪辈份较长的新安郡主便笑着问了,“看皇上红光满面,定是国泰民生,又有捷报了吧?”
永泰帝笑道,“新安你倒不如直说所为何事,否则朕受了马屁,可心虚得很。”
看他还愿意说笑,明显心情极好,宜华公主便眼泪汪汪上前请罪了,“女儿无知,前些天当众犯下错事,心内一直不安,所以今日特来跟父皇请罪。”
要说宜华公主能受宠多年,也不是全然没有缘故。
她在宫中算是年纪小的,生得又颇为娇俏,这又哭又撒娇的,哪个当爹的看了,总会心软。于是永泰帝只不痛不痒的申斥几句,也便罢了。
第330章心动
此时宜华公主还记着香茜的话,见示弱果然讨着了永泰帝欢心,更加再接再厉。
“说来那小宁书女也是好心,只是儿臣之前对她一直抱有成见,才在父皇跟前闹出丑来。如今还请父皇给儿臣个机会,去跟她道歉才好。”
永泰帝听及此话,确信她是真的知道错了。就如所有护短的家长般,顿时偏了心眼。
“她一个小小书女,怎值得堂堂公主纡尊降贵去道歉?况且她若真个谨慎,应该寻人先来跟你分说明白才是,哪有等着公主去寻她的?横竖朕已经赏过她了,此事就此作罢。”
之前一门心思整人却没占到便宜,反而是这样示弱却让父皇维护起自己,确信自己终于找对方法的宜华公主更加高兴,越发道,“话虽如此,可儿臣心里到底不好过。不如赏她些宫花绸缎如何?”
永泰帝道,“这也罢了。只不必现在就赏,等过年时你再挑个日子赏了吧。”
宜华公主喜道,“儿臣都听父皇的。”
比起赏出去那点东西,讨到父皇欢心显然才是更重要的事。
她一高兴,话就说得多了些,“我看那位小宁书女如此恭谨,倒是个得用之人,父皇何不把她召到御前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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