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神散乱,手心慢慢的冒出了冷汗。
当初大女儿在被他下令毒打了一顿之后私自溜出了尹府,多年来不知所踪,他的妻子本来就很厌恶这个前妻所生的女儿,他便也当她死了,根本没有去寻找她的下落。
如果,她还活着……
尹侍郎的眼神顿时变得复杂起来,眼中布满了许多说不出来的情绪。
面对尹侍郎的焦躁,百里未荨的嘴角,隐隐约约的浮现出了一丝嘲讽的笑意。
在接下来她所要展现出的事实面前,无论怎样的辩解,都将是苍白无力的。
她的目光转向刑部尚书,朗声道:“本郡主是否能请之前本郡主邀请的那位夫人进来?”
她之前邀请的那位夫人?
纵使离王阅历丰富,见多识广,此时也忍不住吃了一惊。
他明明已经派了人死死地盯住了百里未荨这死丫头,她究竟是怎么在避过自己层层眼线的情况下,将人带进来的?
他这般寻思着,怀疑的目光便已落到了刑部尚书的面上。
百里未荨莫不是早就和刑部尚书串通好了,悄悄地把人放了进来?
尹侍郎却是怀疑,当年尹孜玫重伤从府中出逃,活下来的可能性并不大,能被百里未荨找到的可能性更是小到为零,莫非这静宁郡主只是找了个人来坑自己?
“可以。”刑部尚书点头道:“郡主请便。”
得到了准许,百里未荨转过了头,朗声吩咐着周身的下人:“请薛夫人过来!”
话音落下,堂内便陷入了极度的寂静。
离王面容平静,他早就准备放弃这个女婿,他最终是否会被判罪都与自己无关。
离王甚至还巴不得他快点儿被判罪,自己好把儿子和丞相的罪名全都推到他身上。
尹侍郎虽然怀疑,却又怕来人确实是他女儿,他面露焦急之色,眉毛都拧在了一起,手指无意识地在自己的官袍上,划出了一道道的褶皱。
官袍上的层层褶皱宛如重重沟壑,谁也不知道,在这沟壑之下,夹缝之间,究竟隐藏着什么。
刑部尚书面上浮现出一丝丝的诧异,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没多久,他又恢复了平静,看着百里未荨的眼神中浮现出了明显的赞赏。
百里未荨的面上则始终保持着浅浅的笑意,她的眼神时不时地扫向尹侍郎,似是挑衅,似是嘲讽。
不多时,一位气度雍容的少妇在下人的带领下,缓缓地走了出来。
尹侍郎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在这般的场景之下,见到那个自己以为早就死在了外面的大女儿。
时隔多年,他连发妻的容貌都已经忘记,更别说这个自己从不多看一眼、还十年没见的大女儿了。
但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尹孜玫。
尹孜玫穿得较为朴素,却难掩一身雍容气度,一双杏眼之上,是略有些粗的眉,配上她那严谨的神情,可见此人手腕强硬,做事果断,绝非泛泛之辈。
更重要的是,她和尹侍郎长得极像。
不说那近乎是一样的面容,就连他俩严肃起来的神情,都十分的相似。
尹孜玫双手交叠,保持着最佳的礼节,面容平静地朝着那十年未见、无情无义的亲生父亲走来。
第一百九十二章:身份转换(一更)
尹侍郎怔怔地看着尹孜玫,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之所以能认出尹孜玫,不仅仅是因为她那般和自己极为相似的面容,更是因为,她看着自己的眼神。
虽然早就忘却了女儿的模样,他却一直记得,女儿在拒婚之后,被自己下令打得半死的时候,那幅仇恨的模样。
那时少女面容还很稚嫩,却老成的宛若三十多岁的妇人,彼时她声音决绝,目光如电,直直地向着尹侍郎和侍郎夫人掠来,虽然浑身是血,却字字清晰、决断,带着一股割裂一切的气势:“有朝一日,我会成为人上人,在这京城开辟出一片天地,我会让我的命运再不由他人主宰,我会看着你们——全都毁灭!”
她原本就伤及了内脏,情绪一激动,最后一个字才说出口,便喷出了一口鲜血。
最后几个字更是字字切齿,声声含恨。
多年来,表面维系的虚假亲情终于如在空中撕裂的锦缎,“撕拉”一声,碎裂成块。
少女口齿染血,眼神如咒如怨,直直地看着他们,明明是阳光正烈的白日,尹侍郎和侍郎夫人却觉得遍体生寒。
那时尹侍郎还有些惊惧,侍郎夫人却很快地反应过来,她虽是离王府庶女,却和离心郡主关系极好,性子也正如离王一般狠决。
她当机立断,令几个下人将尹孜玫拖去了柴房,并吩咐下人不准送任何吃的和伤药给尹孜玫。
明面上是要她去柴房思过,实际上确是要生生地饿死她。
尹尚书虽然心底有些不忍,却不敢得罪了自己的夫人,夫人虽然只是庶出,但也是离王的女儿,他一直靠着夫人才得到了如今的位置。
念及此,他便也随她去了。
再后来,柴房失火,尹孜玫不知所踪。
十年过后,她再次出现,这一回,她不再是手无缚鸡之力、命运全靠他人控制、空有世家贵女名头却无贵女之命的少女,而是在商界摸爬滚打多年、以商业奇才著称、家族企业被授予了皇商称号的薛家家主!
作为商户的薛家,却比许多京中的世族之家都要富足,
尹孜玫走到尹侍郎面前站定,神色平静。
尹侍郎却分明看到,她那眼波之下所蕴藏的暗潮汹涌。
这眼神不阴沉不骇人,却无端的让人心惊。
旁人或许不知,尹侍郎却敏感地感受到了,她内心深处深沉的恨意。
尹孜玫目光略过尹侍郎,转了个身,中规中矩地对着刑部尚书、离王和百里未荨都行了礼。
礼毕之后,她又转过了头去。
这一回,她直直地看向了尹侍郎。
四眼相对,一人眼神惊惧,一人眼神看似淡然却暗含杀机。
她轻轻地开了口,声音低缓却森凉,如寒冬的一抹冷风,于颈后冰凉地掠过,让人忍不住寒毛耸立。
“父亲,十年已过,我已名扬京城,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了,而您的毁灭,也很快就要到来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如一阵飓风,毫不留情地将往事的帷幕掀起,隐约地露出了当年尹府之内,利欲熏心者为了权势所作出的罔顾人伦、颠覆了良知的事件的一角。
这话语语调平静,声音淡然,远不若当年那般字字切齿,恨意四溢,可在尹侍郎耳中,这话却显得鬼气森森。
多年的压抑沉闷,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和亲弟横死、满怀恨意却什么也不能做,因拒婚而被父亲所下令毒打到奄奄一息,以及孤身在外的颠沛流离和在商界的艰辛拼搏……
这一桩桩,一件件浸满了泪水与苦难的经历,如一块块砖,层层叠加,如一座没入了云端的、代表着她内心深处滔天恨意的高塔。
眼前女子的面容和十年的少女面容渐渐相叠,尹侍郎一如十年之前,由心底生出了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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